一双护士鞋

　　那年家属院搬迁，我们家属院人集体都分了新楼。住在我家邻居的马姨，把自己分的楼房租给了一对小两口，小两口有一个两岁的女孩。男人在我们附近的钢铁厂当炉长，女人在一家医院当护士。男人胖墩墩的个头，黑乎乎的脸庞。女人很苗条，不高不矮的个头，白白净净的脸，姓林，叫林芳芳。我叫她小芳姐。她每天穿一双白色轻盈的护士鞋，下班回家都放在门口。

　　那年我正在承德一中上初中，我不想住校，就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每天天刚亮，我就会从家出发，每次出门都会看到小芳姐的母亲来家里，给他们两口子看孩子。然后，小芳姐穿上门口那双护士鞋和男人一起走出家门，去单位上班。两口子看似很恩爱，你亲我爱地拉着手一起走出小区大门，各去各单位上班。其实最让我羡慕的是小芳姐的那双护士鞋，小芳姐人干净，每天进家前都会擦一下鞋，上班前也要擦一遍再穿。由于她精心护理，那双鞋一直和新的一样白亮。看见那双鞋，不知为啥，我发自内心地喜欢。甚至有时会想如果我穿上了这双鞋，会不会更好看呢？每次看她穿鞋走，我都会一直看着，直到她走没影看不到为止。有几次我下学回家，看见她那双鞋放在门口，我甚至都有一种想试穿一下的冲动。

　　有一天我看四下无人，就穿了一只鞋在脚上，还没等穿第二只呢，哥就在我背会喊了一嗓子，吓的我一哆嗦，急忙脱下鞋转身跑回了家。哥回家就急不可耐地告诉了奶奶。奶奶狠狠地骂了我，并说喜欢的东西要用自己的能力去获得，而不是偷。奶奶的“偷”字刚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跳起高来反驳她说：“我没偷！我只是试穿了一下，看看合适不合适。”

　　奶奶当时就火了说：“人家的东西，经过人家同意了吗？如果试合适了，你能咋样？不是还想偷吗？”母亲和父亲走了过来，把我拉进了里屋，母亲告诉我，小芳姐的那双鞋是护士鞋，正规医院每年都会给医生或护士发一双。如果我喜欢就努力学习，争取考大学时报考医学院。父亲也说：“既然喜欢就努力加油吧！我和你妈都看好你！”

　　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清早，我去上学，刚去车棚把车子推出来，就看见小芳姐抱着孩子从楼里走出来。我就问她：“你抱孩子去哪呀？你不用上班了吗？”小芳姐告诉我，她父亲前两天把腰扭了，她妈就不能来家里给她看孩子了，她只好把孩子给她妈送过去。她还说，她男人前几天请年假回沧州看他父母了。看她费劲地抱着孩子，我看了看时间还早就说：“小芳姐，我骑车送你去你妈家吧。”一开始她不好意思，就一再推辞，最后还是在我的坚持下，同意了。我就用自行车载着她，把她送到了她母亲家，又顺路把她带到了医院。

　　从那天后，我天天都会早起半个小时，送她们母子。有几次送小芳姐我俩在路上闲聊，我说起她的鞋很漂亮。她说，如果我喜欢，等她下次再发鞋的时候就送我。我当时也没放心上，也以为她也就随便说说。再说了，一年就发一双鞋，我怎么会好意思要她的鞋呢。一个月后，小芳姐父亲腰好了，她母亲就又来家里帮她看孩子了。小芳姐的男人也从沧州回来了，身后还跟来了男人的妹妹。

　　她妹妹来了之后，小芳姐的母亲还会来家里给看孩子，只不过的是她家会经常传来吵架声。男人的妹妹喜欢睡懒觉，但不许人在房间里发出声音。每天孩子一早起来，喜欢在房间里跑着玩，男人的妹妹给吵醒了就不干了。经常不耐烦地吼孩子不说，还指桑骂槐地骂人。小芳姐的妈为此有时搂不住火会和她吵架。久而久之，小芳的母亲就让男人的妹妹给撵出家门，她还私自做主把孩子送进了托儿所。她自己找一帮人在家里打麻将，家里每天烟雾腾腾的不成样子。一天，小芳姐放在门口的鞋也不知道让谁给穿走了。

　　小芳姐就和男人商量，小姑子年纪也不小了，也应该给小姑子找份工作，让她出去工作了。男人不答应，他说他答应他父母了带妹妹来承德享福的，怎么能让她出去工作呢。为此两个人出现了矛盾，再加上小姑子经常背地里说小芳姐的坏话，男人三天两头和小芳姐吵架，而且愈演愈烈，经常把小芳姐打得鼻青脸肿的。每次听见吵架，奶奶和母亲都会跑过去拉架，有两次深更半夜的听到小芳姐的哭声，奶奶和母亲跑过去拉架回来，不停地抹着眼泪，哭了一阵之后，奶奶说，男人太不是人了，和自己妹妹一起打小芳姐。而且还下那么重的手。他咋就能忍心下得了手呀？一起在一个锅里吃饭抡马勺，还给男人养孩子，奶奶想不通呀！据说那天奶奶还搂不住火，给了男人一拐仗。并对小芳姐说：“过不下去就离婚吧！这是家庭暴力！不行就上法庭。”

　　第二天，小芳姐抱着孩子来我家，头上用纱布包裹着，脸肿成了包子。她给我送来一双她新发的护士鞋，说啥让我收下。并和我们告别说她已经想好了，今天就抱孩子回娘家和自己父母商量一下和男人离婚的事。她以后就会住在娘家了，工作也准备辞了。奶奶一听说她要辞去工作就说：“既然男人已经没人性了，和他离婚也未尝不可。但工作说啥不能辞！女人离开男人更应该有自己的一份职业，不然你的孩子谁来养。你不能总指望你父母吧，你父母老了那天，你怎么孝顺他们。护士工作不能丢，坚决不能丢！”

　　小芳姐走后，我高兴地试穿了那双鞋，不大不小正合适。但奶奶不让我穿，奶奶说给小芳姐留着，万一哪天小芳姐回医院上班呢。

　　小芳姐走后，我每次路过她家都会特意看一眼她家门口，特别期待某一天，她家门口有一双小芳姐穿的护士鞋放在外面。可是直到我考上县一中小芳姐也没有出现，门口更没有看到那双护士鞋。

　　小芳姐和男人离婚后，他的妹妹一天早晨也去了火车站说是回了沧州。男人一直租住在这个房子，等小芳姐回来。有好多次，他喝得醉醺醺来我家里，哭着恳求奶奶去帮他和小芳姐说和求得小芳姐原谅。他说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怎么会犯浑打自己的老婆呢？他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但不知为啥，奶奶也没去当那个说客。奶奶说，先反思一阵吧，坏人哪会一下子就会变好的呀？需要时间呀！男人也去过小芳姐家几次，都被小芳姐的弟弟给打了出来，她弟弟说，以后他来一次打一次！绝不轻饶！倒是母亲去了几次医院，说是看见小芳姐还在医院当护士，每天上下班都是他弟弟开车接送她。说小芳姐让男人打怕了，不想再见他。

　　我上高二的寒假回家，突然发现小芳姐家门口放着一双让我熟悉的护士鞋。我情不自禁地去敲门，房门打开了，是小芳姐。

　　“真的是你呀，小芳姐！”我高兴地叫出声来。小芳姐那天脸色不咋好，我看见满屋的人，男人的妹妹也在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外地人。

　　原来小芳姐的男人在炉前出事了，铁水外溅，他为了护着身边的工友，因此他的脸和半个身体严重烫伤，正在医院抢救。男人的父母亲戚都赶到了，小芳姐闻讯后也赶了来。还好的是经过抢救，人是活过来了，脸严重毁了，没了模样。胳膊，还有半个身子留下了深深的疤痕。男人出院后，小芳姐和男人的妹妹双亲父母照顾起男人。男人做了几次整容手术，也没有恢复原来的样子，面容丑陋得有些吓人。男人情绪低落想不开，经常砸家里的东西，有几次跑出去寻短见，都被人给找了回来。男人说：“我以前就因为我的混蛋就被媳妇扔了，现在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更不会有人要我了！”但小芳姐却毫不犹豫地对他说：“以前你混蛋，而今天你勇敢地保护你的工友而变成了这样。我管你！我要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

　　男人听她这么说又看她回来了，高兴地笑了，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两个人办了复婚手续。出院后，单位还专门派了工友来家里照顾，小芳姐的弟弟和父母也会时常过来帮他照顾男人。小芳姐不上班时，会陪着男人出去看电影，逛花园，去市场买菜。平时下班回来，还习惯把穿的护士鞋放在家门口……

　　高考时，我如愿考上了河北医科大，去学校报道那天我穿上了小芳姐送我的护士鞋。大学的几年里，我家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奶奶去世，母亲和父亲的先后去世。接连不断的生离死别，我没有勇气面对以后的生活。小芳姐和她的男人经常来我家劝我，小芳姐说：“人生都难免遇到坎坷，哪有什么一帆风顺呀！咬咬牙就过去了！”

　　小芳姐的男人也：“丫头，别怕！看看我这么丑陋的人都能勇敢地面对生活，你这么漂亮，以后又能做救死扶伤的医生，穿喜欢的护士鞋多好呀！”

　　在他们时不时的鼓励下，我大学坚持了下来，毕业后如愿的做了医生，而且穿上了我喜欢的护士鞋。每次从医院回来，我也学着小芳姐的样子，把那双属于我的那双护士鞋，擦干净然后放在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