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夏天如期而至,又到了黄桷兰飘香的季节。那白中略带黄色的花儿,香气特别浓郁,清新淡雅,久久留香,令人着迷。
闻香识女人。那些曾经在花儿般的年纪、喜欢戴花的女人,已经被岁月神偷悄无声息地偷走了青春芳华。但风华正茂之年的那些美好记忆,还一直停留在心间,并未走远。 一
那一年,我刚满二十三岁,从北方重返小时候读过书的蓉城,到新单位上班,在总经办从事文秘工作。
在新公司里,除了在我调来以前被引荐与老总见过一次面以外,其他人全部都不认识。来到以后,发现同事们都挺友好。这些地道成都本地人,对我这个北方人并不排斥,反而保持着好奇和热情。在办公楼里,除了行政部有一个姓唐的女孩比我小点外,其他人都比我大不少,从几岁到十几、二十几岁不等,我算是公司管理人员中倒数第二个小字辈。
经常有人主动跟我点头微笑打招呼,找我说话,热心地给我介绍公司里的一些基本事项。到了中午吃饭时间,还有人专门领我去公司食堂打饭的地方,并给那个打菜女师傅打招呼:“这是我们公司楼上办公室新来的小薇,多照顾着点哈”。
结果后来,每次中午我去打饭,那个默默无闻不爱说话的舀菜女师傅,总是对我微笑着,刻意给我舀得满满的菜,最后再专门又挑点肉,给我再加上一些。菜实在太多了,米饭吃不完,光吃菜我都要吃饱了。新单位的人对我真好,热情朴实,令我感动。
在楼上,刚开始我也分不清谁是谁,久而久之,慢慢地开始熟悉了身边的几个女同事,她们常常爱过来找我聊天。一位是工会主席,姓覃的老大姐,我俩相差近一代。另一位是她办公室的副手,工会干事,姓曾的大姐,年龄也比我大不少。
再有就是那个行政部的女孩,一个漂亮纯朴的厚道女孩,性格沉静,默默做事,行事稳重,人很勤快,不多言不多语,招人喜欢。因为大家同为女性,比异性更容易接近沟通交流,很快就熟悉起来,和她们几个相对熟络一些。
有一天早上,我刚到,覃大姐就进到我的办公室,风风火火一阵风似的吹进来,带来一股好闻的香味,弥漫开来。
“来,小薇。给,戴上。”
我一看,覃大姐胸前衣服扣子上,戴了几朵白中带黄的长形小花儿,花瓣狭长,合拢着,花心被花瓣包裹,各用白线把两朵花儿串成一对。她低头取下两朵,就要挂在我的上衣扣子上。
“这是什么花呀?”我一脸不解,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啊。
“黄桷兰呀,多香的”。
“哦,黄桷兰,是挺香的,谢谢啊”。
我凑近嗅了嗅,其实她刚进来我就闻到了香味,非常好闻,孤陋寡闻的自己还真不知道这是啥花。小小的花儿,散发出非常浓郁的香味,清新自然,香味不闷人。挂在扣子上,随身携带,暗香涌动,戴着能保持一天的香味,久久挥散不尽。
从那以后,整个夏天,我常能收到黄桷兰花,不是覃大姐就是曾大姐,还有那位唐妹妹。她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成都人,似乎都喜欢戴这花儿,经常在买花时给我捎带几朵,送给我戴。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开始注意这个叫做黄桷兰的花儿。早上上班时,行走在街头,只要看到有人在卖黄桷兰,我必得停下来,也买上几朵,给自己戴,也给她们捎上几朵。
女人天生爱美、爱香、爱花,整个楼层的办公室里,每个女同事,不管是普通女职员,还是女副总,人人身上都配戴着黄桷兰。黄桷兰浓郁的花香弥漫在办公室空间里,幽幽的四下飘散,成为一片抹不去的、可闻香的流动风景。
黄桷兰是夏天的宠儿,每到夏季最香最好闻,那些花儿,伴随我度过多少美好时光,也让我收获了厚重的友情。大家以花儿为纽带,彼此牵连起同事之间的深厚友谊,愈久弥香。 二
黄桷兰,学名黄葛兰,又称白兰、把儿兰、缅桂、黄桷兰,其树被称为“神圣的菩提树”,寓意着真挚、纯洁的爱。
它属木兰科落叶乔木,是中国夏季里最著名的香花之一。花瓣肥厚,花被片十片,长披针形,花期长,半年左右,盛开在夏季。花白似玉,芳香若兰,沁人心脾,非常好闻,其香味始于含苞未放时,故而留香特别持久。
有诗云:“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黄桷兰的风姿素雅让人迷恋,其幽香清远令人沉醉,外形飘逸俊芳,花容绰约多姿,胜在高洁淡雅,香味沁人心田。黄桷兰的美好,在我们年轻的记忆里,经久不衰。
那是九十年代,每到夏季花儿盛开之时,蓉城街道上便见到有兜售黄桷兰的,就在人行道街边,或者巷子口僻静之处,常见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们在卖花。她们坐在自带的小凳子上,面前摆放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面铺上一块深蓝色的粗布。那布是浸过水的,利于保鲜,湿漉漉凉幽幽,上面摆放着一排排最新鲜的黄桷兰花,都是大清早现摘的。
那些洁白中略带黄色的花儿,衬着深蓝色的湿布,花形饱满,淡雅清新,芬芳四溢。婆婆们手脚麻利,整理着花朵,安静地坐在小凳上,不会像卖其他东西一样大声吆喝着叫卖,只是静静地等候买主停下来问询。
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你买或者不买,我都在那里。平静如水,不急不燥;安然自若,不紧不慢。那种云淡风轻的样子,具有很强的画面感,好有意境,像一幅清雅的人物素描。画面里的人物和花儿一样美,美的素雅,娴静,质朴。
当被花儿吸引的女人们、俯身去看那花时,卖家才会打个招呼:“买几朵吧,多香的,新鲜得很”。用白线串着的一对对花,直接就可以挂在买主的衣服扣子上。如果买主衣服上没有扣子,她们就拿着针线,帮你缝在胸前衣服上。
后来还发现,除了黄桷兰,有时还搭配串联上、小小白白的茉莉花儿一起售卖,做成手链或者项链,套在手腕或者挂在脖子上,与众不同,标新立异。花儿做成的链子,戴着别提多美了,美在自然,美在朴素,美在特别,是最接地气的真实美。
有时我会多买一些花儿,多挂几朵,没地放了,还往口袋里也塞点,让自己浑身充满浓郁的香气,像棵移动的花树,行走在见不到泥土的城市里,身后留下一路芬芳。这些天然好闻的自然花香,其实不逊那些化学合成的香水,更自然清新,天然的才是最好的。只要黄桷兰不打蔫不枯萎,这一身天然的香味就可以实实在在地香上一整天,价廉物美,比买价贵的香水便宜合算。
街上像这样卖花的流动性地摊,算是夏日蓉城独特的一道风景线。一直觉得,在街上卖花不算影响市容,不仅卖黄桷兰,还有许多其他的花,那些花儿多美啊,给喧嚣的城市增添了一种轻松自然感,一抹绚烂景致。花美、花香反而点缀的城市更浪漫、更美好,更有韵味和人情味,当然,前提是不能影响城市交通。
城市高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大街上的车子越来越多,车来车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年轻些的小商贩们,卖黄桷兰时不再甘于蹲守,开始流动,主动出击,逐渐从街头寂静处,跻身于道路上的滚滚车流中,让人看着有点危险。
在拥挤的十字路口,车子在等红灯的短时间内,总会有一些男男女女,匆匆忙忙地隔着车窗玻璃给车主兜售花儿。他们匆忙的交易,慌忙地躲避,有时要被车主呵斥,还要随时眼观六路,注意避开车子。那时的花儿不分大小,一般都是串成一长串卖。买了花的车主就随手悬挂在车里做装饰,给车里带来一股清香,算是早期的车载香水吧,纯天然牌的。
双方都急慌慌的交易,花虽依然洁白芬芳,但好像缺少了以往那种悠然放松的自在感,闲适感。不管是卖花的还是买花的人,大家都变得急急火火,快节奏的生活,来不及细细欣赏、慢慢品闻。感觉缺少了一份情怀,一份自在,一份心境,一份品味,一份乐趣,一份闲适,一份淡然……想来令人不胜唏嘘。
时代变快了,本来闲散的卖花方式,也跟着形势被改变,再也不像从前,像木心先生所写的那种意境:“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再也没看到。
岁月流逝,时光如梭,带走了不知多少、曾经美好的慢时光记忆,让人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落寞,在心里沉沉的,不是滋味。 三
时光荏苒,对青年时代关于黄桷兰的追忆,随着悠长的日子一切都慢慢远去,花儿也一度脱离了我的生活圈,淡出了我的视野,已经很少看到和购买佩戴黄桷兰了。那曾经黄白的花容和浓郁的花香,在回忆里变模糊,就连嗅觉也因时间过久,忘记了花儿的味道,渐渐变淡。
一晃十几年过去,那年夏天,去青城山看望家中的老人们,他们每年都会在山脚下避暑,这都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青城天下幽,那里温度比市区低许多,周边绿树成荫,是个天然的大氧吧,乃夏季避暑首选的绝佳胜地。
找到老人们租住的地方,村庄里的一处僻静农院。刚迈进农家小院,扑鼻而来的首先是一股熟悉的花香。使劲嗅了嗅,似曾相闻,清新爽朗,香味溢满了整个小院,在空气中弥漫,飘荡。那好闻的味道,立即唤醒我的大脑和嗅觉记忆,这不是黄桷兰的香味吗?曾经非常喜欢闻的浓郁香味,重新现身,又勾起了对那花儿满满美好的回忆,久违了,黄桷兰!
眼睛急急望去,迎面有棵高大粗壮的绿树,估计树龄已不短,在并不算太大的院子里,占据近一半江山。树冠极其庞大,满树大片大片的绿叶,沉甸甸的,绿的那么厚重。枝条密实,摩肩接踵,散落四周,有的离地不高,个高的轻松触手可及。
这就是黄桷兰树吗?之前自己虽然戴过多年的花儿,但我还从未见过它在树上开花时的样子,根本就不知它生长在何种树上。细细打量,果然,那棵树上结满了黄桷兰花,在繁密的枝头挤得满满当当,被从下往上给托了起来。一眼望去,朵朵乳白色或乳黄色的花蕾,在绿叶缝间穿透细密的、丝丝缕缕的阳光,谨慎而细致地开放。
那满树厚绿下,衬托的黄桷兰更妩媚多姿,香飘不断,默默散发出浓香,洒向人间都是深情。黄桷兰像被寄托着一种美好的情怀,让人们深深的眷恋和着迷。忽然联想起作家席慕容,她的诗我都爱的不得了,其中有一首《一棵开花的树》非常唯美,颇为应景。那首诗富有真情美,并极具画面感的意象美,和眼前这盛开着的黄桷兰极其相似,让人怜爱。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一直喜欢的黄桷兰花,如同这首《一棵开花的树》一样,盛开时的绰约风姿,让我赏尽了它的花容。虽然我不是它等的那个人,相反我该感谢佛让我遇见它,认识它,欣赏它,热爱它,在它繁花似锦,最美丽、最香浓的时候。
当时的我,情不自禁,像个孩子一样兴奋的跳了起来,又跳又叫,欢快的嚷嚷着:“哇!黄桷兰呀!这么多,我想要,我要戴!”
刚好亲戚们迎出屋门,一块出来迎接的老人中,有一位亲戚女同事的老伴,我喊他李叔。他是山西人,面容慈祥,和蔼可亲,也是从大单位的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颇有涵养。
“你等着,我去给你摘”。
话音未落,只见他径直走到树下,伸手就去够那黄桷兰枝条,左手拽住一枝,腾出右手去摘花,专注的老人,头发银白,在绿树的衬托下格外显眼。不一会儿功夫,他就撸了一捧黄桷兰,笑眯眯递到我面前:“喏,给你。”
“啊?这么多呀,谢谢李叔!”
多么可爱的老绅士,我甚至跟他都算不上太熟,只和他爱人较熟,跟他儿子还是同事,我并不太了解李叔,但他应该比较知道我。双手捧着满满的黄桷兰花儿,凑近鼻子,满腔浓重的花香扑面而来,几乎把我熏醉。花也醉人、人也自醉,香味让我久久沉迷,尽情品吸,深深陶醉在花香里。
在这青城山脚下的村庄避暑,本就惬意凉爽。远处是碧绿的青山,周边是青绿树草,还有那农家小院里盛开着的满树繁花,意境相当美,就是一副天然的画卷。
飘香黄桷兰,满院缭绕,清风徐来,阵阵花香汇聚成一缕缕无形的香风,钻满鼻腔,带给这火辣的夏日沁人心脾的清凉,去除了燥热,让人更神清气爽。 四
对于可爱的黄桷兰,其实历代文人都有描写和赞美,美好的东西从来不缺乏推荐者、品鉴者、歌颂者。
南宋诗人杨万里曾写过:“熏风破晓碧莲苔,花意犹低白玉颜。一粲不曾容易发,清香何自遍人间”,就是一篇描写黄桷兰丰姿绰约的唯美画面,花香袭人。还有北宋诗人施宜生也描写过黄桷兰:“百步清香透玉肌,满堂浩齿转明眉”,像是一幅拟人化、鲜明生动的美女画像,栩栩如生。
然而,美好的事物有时候也容易被玷污,人们喜爱,动物也喜欢。一向喜欢戴这花的我,有一年却戈然而止,后来再也不敢戴了。
那一次,佩戴在胸口的黄桷兰花儿,让闲着没事的我,翻开了花瓣,想看看花心是什么样子。却没想到,一打开,花心里面竟然有一条恶心的虫子在蛹动,让我一阵难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丑陋可恶的虫子,它亵渎了我心目中的花仙子。我这人向来有些精神洁癖,也最怕虫子之类,瞧着都瘆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我总是疑神疑鬼,再也不敢买花戴了,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慢慢随着年纪在增大,也过了戴花的年龄。可恶的虫子终结了我戴黄桷兰的历史,如同岁月无情的终止了人的花样年华,青春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回忆,往事也只能回味。但每当黄桷兰花盛开的季节,依然让我对它充满怀念,感怀青春年华,想起过去戴花的那些旧时光,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花……
在戴花的年纪,我爱过美好的黄桷兰,也追求过美的方式,也许这就够了。我还是喜欢黄桷兰,闻到它的花香依然舒心,只是不再戴花。已经换了另一种生活方式,有些喜欢,不一定非要表现出来,露在明面,让人都看见。它的美和香都在我心里,默默的记忆里,并不会忘却。
就像是一生中那么多、你爱过的所有人、好多事,点点滴滴,缠绕心头。挥之不去的过往,让你有时候想起来,心里暖暖的,觉得来到这个世界还是很好,人间值得,不枉此生。
每当在街边再见到花儿,我都会心的一笑。看着小姑娘戴着它,在大街上游走,让青春与花儿一起飞扬,真好!姣好的面容,配上花儿,彼此映衬,相互成就,真美。
夏天来了,又到了花开的季节,想对那些青春妙龄的年轻人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戴吧,美吧,不要错过花期,莫要辜负美好的时光,好好享受当下的幸福生活吧。
阳光下,我仿佛看到黄桷兰又在枝头绽放,清香徐徐,久久不散,袅袅钻进鼻腔,也飘进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