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秋天的风起叶落,偏爱迟来的时冬像一位慢行者,带着霜冷的装束立于旷野,静看残荷正佝偻着腰,低着头立于水中,任冬阳掠过那一层层浅浪;任鸿雁南翔寒蝉噤声,任落尽柳叶霜枫渐红,其风摆残荷自摇曳,枯茎曲折可入画册。
身在远方,每见荷残冬入水,常会为那些飘摇的冷然而沮丧;虽然那些并不属于需要调整的颓废心态,但终归于心还是会留有某些遗憾的痕迹。于归意而言,似乎就只有冬藕褒汤之醇厚才会成其为期待与寄望。于是常常会想到归去这个词,如若不作江南旅,又不想去吴越地,那么就会是梦里明乡思,归意清湖边。或许,这些都只是因景而生的回味罢了。
世事往往就是这么的奇妙,曾经我们满世界地奔跑,跑了一圈又一圈,依然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原点。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太远是多远,当我坐上飞驰的列车,疲惫的梦里,归途仿佛就是一瞬间。醒来时,发现列车正停靠在故乡火车站,大约这也算是一场旅途奇遇吧!只听到列车正播放着现在是临时停车,请旅客同志们不要走远,以免耽误行程。
黎明的城市,依然那般的璀璨而又深邃,透着一股似曾熟悉的温馨。最显眼就是一家城市煨汤馆的招牌上一股升腾的气流从画面上冉冉升起,让人顿有了饥饿感。要怪就怪那闪烁着迷人光波的招牌,让味蕾有了化学反应,仿佛那香喷喷的冬藕汤还冒着热气。对于“食色性也!”其实你并不要过多地去理解,那就是喜好,那就是一种欲望之追求。于是乎,就有了人之大欲存焉的喜爱或喜好。人生所有的美愿,原本就是本性之使然;那么是否应该停下来,去喝一碗原汁原味的冬藕汤,喝一壶家乡槽房酿造的纯粮酒,就一定能点燃曾经不敢流露的乡思,再或者还可以尽情地挥洒郁积已久的惆怅。况且人一旦动了欲念,就会很固执地认为坚持某些观念或己见的正确性,大约固执己见由此而来。这不,自己就提一个包,没有同行者,于是就有了终止的行程的抉择。见鬼去吧!目的地。于是乎,剩下的旅程给都交给时间了。
故乡的城市并不是本次行程的目的地,其实此行去参与一个笔会完全是因为兑现承诺,如果再继续推脱就有点不近人情了;于是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履约,当时还不知道车行的前方正好路过故乡的城市。有那么一刻,心中的意念认为自己绝不是路过,此行程或许就是归途。大约有很久以前我们想到了归程,想到了没有返程的归程。从走出去那天算起,门前的小树苗已成参天大树,落下来的种子已蔚然成林。结束心的漂泊的执念,让想象成为中断行程的唯一理由,仿佛那一首久远的思乡曲依旧还在耳边回旋;在时光的某一个角落,是否还会有人为你留灯待门;心被傍晚的那抹黄晕的灯光牵引着,一步步回到熟悉而又有几分陌生的从前。
古人说,如果径直朝一个方向前行,就一定会回到你原来的出发点;这种说法曾是古代人最朴素的一种天文地理观念,却又带着某种哲思;在不知道地球是一个球形的时代,这种哲思也最终只能被思想的经历所验证。或许你就只是经历了一趟心的旅行,但前行的人生又确实在围绕着某一个中心转圈;这个转圈的中心,就是每个人心中的家与乡念。
捧一碗香喷喷的藕汤,面对煨汤馆墙面上一幅残荷浮于水的画作,足以解这些年的乡思。煨汤馆老板见我盯着墙面残荷出神,过来询问是否还需要一些什么;我却指一指墙面上的残荷画说显示藕汤的厚重,为什么不是青荷莲花,而是残荷;老板笑一笑说唯有冬藕煨汤才能使其具有特殊香味。当然,青荷莲藕也可以煨汤,但太新鲜,且太嫩的莲藕更适宜于清炒。经过了冬天低温的沉淀,莲藕的淀粉含量就有所增加;所以煨汤还是冬天从泥土中挖出来的莲藕为最佳。因此,我们选择冬藕残荷的图案,似乎更符合于煨汤的宣传要求。这好像是一种很朴素的哲思,就如一个人相信什么,就会吸引什么,最终获得什么;这不,曾经思念的莲藕汤,好不巧就喝到了;不得不承认,磁场就决定着你的人生走向。
这个磁场,就是乡思。汤是很纯正的汤,味是很古老的味,飘着点点油星子,透着藕香气;不咸不淡,温度适中,喝一口就沁人心田。看了看切成段的藕节,心中顿有荷花遍野沧浪水,乌篷莲船荡渔歌的深邃。正在自我陶醉中,忽见就见侍者用托盘端来四碟小菜摆放着我面前,以为有人拼桌子,正自斟酌间,却见煨汤馆老板端着两个酒杯走来桌子边,手中还拧着一瓶酒,我似乎有些酒朦胧,但我确定没另外点酒与菜肴。
我一脸茫然看着老板坐下来,倒上两杯酒,说看你装束定是远道而来,口音却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口音,所以借酒酬新客,讨一个人缘。我被动地接下老板递过来的酒杯,心中必然有感动;本想说说借此一杯叙惆怅,就是不知道该从何处切入话题。老板见我欲言又止,就说看您一个人,也只要了一碗藕汤,必然心中有故事。既然昨天无法谈起,那么就不要谈昨天,只喝今天我请你的酒。我自然一惊,这生意人有点意思,还能猜透人心中的犹疑。只好自嘲情还是乡情浓,酒也还是家乡的纯,藕也是地地道道的东湖藕,汤也还是地地道道的家乡风味,只是人生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举杯不叙旧日事,许多过往已没人记得住了。
似乎昨天生活中的场景,原本就不应该出现的乡城。目光顺着窗外的大马路,心底有一些惶惑,早年不就顺着从这条马路向南去,现在依然又从这条马路走回来,人生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这不就应了古人说的一句话,如果你沿着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就一定会回到那个原点,看来这一句古语还真有一些科学依据。就不知哲学家们有没有论证过,时光的背影是否也是一个圆形的弧;也许那些论证是天文学家的事,哲学家并不管这些。只是我们为了论证这些猜测,就真的来了一次远行与回归的选择题。
城市的变化太大,变得摸不清方向,就拨通了一个区域城市问路电话号码,还真是碰巧,这个接线员认识我这个几十年没变更的电话。最尴尬的事电话那头是一位熟人,我心道,是否你找不到工作去做了城市向导。只听到对方说你的通话方位清楚地显示出你正在本市区,请我告诉具体的地点派车来接我。这种智能手机,这么容易就出卖了个人信息。
有幸停留在初冬的故乡,时光似乎告诉我应该停下来,彻夜诗与酒,一夜不成眠。窗对面的荷池枯叶,似乎触动了人生的某些柔软处,内心忽有了安然于风雪夜的松驰。一枝茎骨映寒水,半亩寒凉浮枯荣。清寒残荷独自赏,冬泥深处藏藕节;那一刻,似乎觉得我就成了所谓的诗人,还透着几分禅意。
我们不是参禅者,也没有看淡尘世的自制力,虽不会鸡鸭鱼肉餐餐有,但填饱肚子却是第一要务。正期待晚餐将时,忽然打来一个不熟悉的本区间电话,一听却比较熟悉的乡音;正想询问,对方直接说已订好了餐,一会有车子来接;当我还在茫然,对方却收了线,并没告诉我是谁,如何知我行程。
做客最尴尬的事,莫过于不知道谁是东道主,或因为什么事请客;人越多,场景越奢侈,处境越被动。到了餐厅门口,有四五个人径直迎上来,竟然都是一些头面人物,有什么长的,还有什么做什么记的故旧,说自从你写了莲藕炖汤的文章,就一直关注着你的动态,发现你竟然也是莲藕故乡的一份子。这次本来想通知你回来一叙,但不清楚你行程安排,正好那天你去煨汤馆喝藕汤被人认出来,就与你身边人取得了联系,故此有派车这一过程。正说话间,餐厅已开始上菜,还等不及坐下来,一瓦罐莲藕炖汤就端上了桌子,微黄的色泽,浮着点点葱花,透着香喷喷的莲藕味;此次邂逅纯属偶然,其间还陆陆续续有迟来者说是奔藕汤而来,多少都有一点故旧重逢的味道。言及明天是否依然登程,假设无法再留下来盘桓;然后就有人提议相逢难得曾相识,诗酒相随不夜归。原本回来就只是想尝一尝莲藕炖汤佳味,不曾想酒店餐厅别出心裁地打出来一帘象征着莲藕节横幅,然后几张桌子全员满座,透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
雪飘残荷,好巧不巧原定的行程变得有些被动,内心正斟酌着是否依然“砥砺”前行,或流连于“温柔乡”的挣扎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发现就睡在下榻酒店中,至于主客是怎么散的一无所知。当黎明爬上窗台的时候,忽然接到另外一个不很熟悉的电话,说回来了也不报个平安。
归意就如冬藕褒汤醇,这次偶然的停靠,如果不终止行程,故乡城市就会真的成为了心底的远方。就会在不自觉间将失落与满足相交融的情绪带到现实中,或许我们还会有停下来审视曾经的向往与追求。现在终于可以抛开一切,将有限的驻留时光用在去再次曾熟悉带有几分陌生的环境,这次品味停留在闲街寂巷的温馨,竭力去逝如水滑的时光中寻找那一份心灵回归的慰藉。
迢递寻归路,自在清湖边。无数个寝梦里,清清湖水,碧波荡漾是曾经的向往;假设时光能顺着我遥远的归意,搜寻到那个曾经熟悉的莲花荡,必定不会让我失望;因为那些时光就为荷花而生,那里水草丰美。
荷花池,暮色雪地里,有风吹过那片曾经夏荷满绿漾的水面,只是我走近时荷叶早已枯萎,只剩下在风中摇曳的残荷盖。一碗藕汤,透着淡淡的香气,飘着点点油星子,浑黄的汤面上还浮着葱花,看一眼就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