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田里的树
奉 洁
乡村坐落在鲁西南,二百多户,七八百人。不是山地,算不上丘陵,也不能说是平原。围绕半边村庄的是平整土地,容易灌溉,俗称水浇地。再远一些,村南五百米外由西往东有一条河,河对岸便是土岭;村北跨过田地也是由东往西有一条沟,只是雨季有水在沟底流过;村东相隔一里多路是邻村,其间有纵贯南北的京台高速和104国道;村西是一连十几个房、墙相接的村庄,统称十八臧庄。
乡村人均占地不到一亩,种地都要精打细算。经济作物以生姜、大蒜为主,是生姜老产地,有几百年的种姜历史,但不是大产地,由于人多地少外加姜瘟病一直无法根治,一块姜地一旦得了姜瘟病,十多年不能再种,所以没形成种植规模。大蒜是近几年才开始扩种,虽然经济效益比种姜小,但是它比种姜好管理,之所以得以扩种,也可能与姜地减少有关吧。家家户户姜、蒜的收获不多,但也不失为庄稼人的一项重要经济来源。家里劳力少或者懒惰种地的,多是小麦、玉米、花生两年三季倒茬种,尽管多年以来粮食价格一直稳定不涨,好在能用机械操作,省事儿。
比种庄稼更省事儿的是栽树,速成树木也得个五六年成才,缺点也是见利周期长。以前靠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人是舍不得在耕田里种树的,民以食为天,还指望这几分田地养家糊口呢。
最初在耕田里栽树,是修京台高速引起。京台高速两侧一百米为绿化带,二十米内归高速路政绿化,余下的八十米必须栽树,速生杨树苗由地方政府免费提供,谁家的责任田栽树归谁家。责任田里栽上了树,闲下来的劳力就外出打工,赶上那几年国家大开发,各地楼群如雨后春笋,各地都缺劳力,农民朴实任干到处受欢迎,一年能挣不少钱,算算收入比在家种地高的高。
借着国家大开发的形势,个体、民营圈地建厂闻风而动。圈地就要占庄稼人的责任田,由地方政府牵头做具体工作,要么一次性买死,要么按年租用。劳力外出打工,家里剩下的老弱妇幼也不愿再种剩下的地,再说种地刨去成本确实剩不下几个钱,更不敢跟政府作对。占地就得有补偿,种上庄稼的有青苗补偿,种上树木的有苗木补偿,两者差价很大。成年果树补偿更多。留心观察就会发现一种奇怪现象,听说哪块地要被征占,原本的庄稼田一夜之间就能变成花果园,有的看上去是栽在地上的苗木,拔出来看只是插上的树条。开发商眼界高远,只要能征到地,一般不会跟老农民斤斤计较,一些精明的农户因此得到不少的额外补偿。
水浇地土质好,速生杨载上就噌噌地长。几年过后,京台高速两侧茂密成林,但是,庄稼人却笑不起来。栽树时,木材价格七八百元一方,地方政府口头承诺回收成材统一销售。树成材了,地方政府换届了,庄稼人不知道去哪找承诺人,也不知道找到承诺人还承不承认,只好一窝蜂地去找当地的木材“经纪人”,“经纪人”对着一到年限就生长缓慢的林子大手一挥:五百元一方一口价,爱卖不卖。于是乎,卖树人盘算了几年的“大用场”泡汤了,倒是104国道两旁的板材厂一家一家应运而生。
高速路两侧的速生杨砍伐后,庄稼人舍不得让肥沃的水浇田闲置荒废,但是粮食价格稳定不涨,农资物质却一涨再涨,种地还是不划算。再加上已经尝到了外出打工挣钱多的甜头,决定还是在耕田里栽上树。于是,集市上的树苗成了走俏货,以前快把钱儿一棵的小树苗一下子涨到四五块。
幸运的树苗被栽进高速路两侧的耕田里,土肥水美,听着汽车南腔北调串烧的歌,即便是晚上也不会寂寞,身旁流淌着车灯的河……它们见证了祖国经济的飞速发展。
今年春天,耕田里的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春风里传来了树的呜咽——说是外面楼市低迷,建筑活越来越少,打工的庄稼人一批批返乡;说是疫情影响,很多行业都不敢开张,打工的庄稼人不得不返乡;说是庄稼人返乡后还是要耕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