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鸭子是很亲近的,这种感情可能源于姥娘村的村南有一个水坑,天一暖,水面上就漂浮着七八只黑鸭子。临近水坑的几户人家都养鸭子,姥娘也养了几只,这样我们去姥娘家就能吃到腌鸭蛋了。
说来也怪,姥娘家的腌鸭蛋是什么味道的,是什么样的蛋黄,品尝的过程中有什么样的故事,全忘记了,是那时太小了吧,只记得“鸭蛋还是腌着吃好吃”这句话,生炒的话吃起来确实有腥味儿,不如炒鸡蛋的味道纯净,若是家里招待客人,一盘炒鸡蛋就比一盘炒鸭蛋正宗,这似乎是烟火日常最基本的知识,人人都知道的。
鸭子饭量大,吃的东西多,若不临近水坑,没有小鱼儿小虾来辅助喂养的话,一般的人家是不喂鸭子的,喂几只鸡就够了。也有打听着想喂养几只鸭子的人,凡问到的乡亲都说:喂鸭还不如喂鹅,它们吃的一样多,鹅好在还给看门。
纵观记忆,确实想不起我家喂鸭子的情形,或许真的没有喂过,倒是真有鹅在院子里欢闹的情节,有乡亲来串门,哪怕这位乡亲来了一百次,鹅也要仰起脖子来表演“曲项向天歌”的诗意。
记忆里真正让鸭子住下来是从公婆喂鸭子开始的,不喂猪之后,婆婆洗锅碗的饭汤扔掉了觉得浪费,公公也想给出门拔草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两位老人就喂起鸭子来。用门外的猪圈给鸭子当窝,婆婆照常洗了饭提了桶往猪圈那儿走一趟,像喂着猪一样,而公公天天背了筐子去给鸭子拔草,也像拔猪草一样。
院子正中间安装着一个水管,水管下抹了一个洋灰池子,村里放水时公公就把水管拧开,细细的水就流到池子里,池子和石槽一样,尾部有一个小口,水顺着口流到外面的小水沟里,途径斑驳的树影后就流到了墙头边,墙头边有一个通往猪圈的口,从外面看水是流到猪圈北边的石台上的,鸭子常常在那里晒太阳,它们喜欢极了从墙洞里滴落出来的水,个个仰着头接着泥色的水喝,喝饱了还要淋湿羽毛洗个澡,展开翅膀跑两圈,瞬间就像白天鹅一样美了。
院里有一棵桃树,桃花一开,鸭子就开始下蛋了。年年出正月那会儿鸡蛋的价格似乎是很便宜的,婆婆就买些鸡蛋,腌上一部分。桃花开时青菜还不多,家里常常吃两样菜,一个是蒜瓣炒鸡蛋,一个是腌鸡蛋。
天暖,蒜发了芽,算是小蒜苗,没菜时蒜瓣炒鸡蛋就算好菜了,想换菜样时就简单一些,直接切开两个腌鸡蛋,配上粥,那吃起来真是香。公婆做的腌鸡蛋和别人家的不一样,别人家都是腌生鸡蛋,吃的时候再馏熟,公婆是直接把鸡蛋煮熟再腌,吃起来香香的,只是蛋黄不好看,是黑色的。
每吃饭的时候,桃花落着,鸟儿与鸭子的叫声交织在一起,我们边吃边说着话,公公说过段日子就能吃腌鸭蛋了,说着说着就提醒我们该买点饲料了,还不忘批评一句鸭子吃的太多。
常常在我们上班走了以后,婆婆就把鸭子放到院子来跑,她心疼鸭子在猪圈里闷得慌。我们回家时能看见院里有干巴了的鸭耙耙,婆婆边清扫,边理亏地笑着。
说实在的,我从没有觉得鸭子脏,相反,鸭子让我想起姥娘村的水坑,我也常从仁慈的婆婆身上看到姥娘的影子,下班回婆家也常让我找到正月初三去姥娘家的感觉。
有一天去上班,婆婆给我收拾了几个腌鸭蛋,让我拿到单位让同事尝尝。我们单位天天中午吃面条,那天,在我的眼色里,我们几个女同事心照不宣地去我宿舍吃,男同事很是不理解,因为都在一起吃习惯了。我给每一个女同事发一个腌鸭蛋,那喷香的味道一下子就弥漫了整个屋子,每个人止不住夸赞我婆婆腌的鸭蛋好吃。吃一嘴面条吃一嘴鸭蛋,正吃到兴头上说到兴头上,早早吃完饭的一个男同事走进来了,他实在不理解我们为什么不在厨房吃饭了。看到他进来,女同事又心照不宣地把鸭蛋压到了碗底面条下面,男同事不走,我们的面条也吃不完了。
公婆腌鸭蛋也是先煮熟再腌,这样腌的鸭蛋黄就不是那种流着油的蛋黄了,黑黑的蛋黄吃起来也是香的,这么多年来,唯有在婆家吃到的鸭蛋别具一格,让人印象深刻。
我没有见过公婆腌鸭蛋,一定是这样的,他们在桃树下的水池子边把鸭蛋一个个用刷子洗干净了,又一个个放在春风里晾干,然后放进锅里,在厨房的那个大土炉子上煮,他们也把罐子洗净晾干。他们腌鸭蛋时候,一定说着这样的话:多腌些,让敏带到单位让人家都尝尝。
多年后与同事说起往事,同事们都会说到我公婆腌的鸭蛋好吃,那味道至今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