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父母那里,我一进门,我便忽地感觉到自己小了好多岁,俨然没有了在自己的小家里、孩子面前那一副家长的气概,不再是个大人了。
父母是在家的。进了门,他们称呼我的语气,和我称呼我孩子的语气几乎一样;他们问我的话,也和我问我的孩子的话几乎一样。我是小声地回答。声若小了,他们听不见;声若大了,他们听见了,我心却不安。
平日里工作,是没有时间来父母这里。工作时间久了,在外面早已觉得自己是一棵树,遭受风吹雨淋已是常态。一但回到父母身边,反而觉得有了挡风遮雨的感觉。但父母老了,行动缓慢,眼花耳也背,如今他们怎能再为我遮风挡雨。这不过是想起过去的他们而已。
所以,我现在是矛盾的。我一方面盼望着退休,另一方面又不想退休。想退休是为了一个自由身。不想退休是想到,我退休了父母也就更老。所以,我还是愿意多上上班。用上班来减缓父母的衰老。
父母没有觉得他们衰老。我来了,他们依旧和往常一样,问我要吃什么,他们给我做。我是不敢说实话的。因为我平日都不做饭,除了吃单位食堂,就是外面的饭馆。我只能说我吃过饭了。我又说你们吃啥饭我来做。母亲是万般不肯的。于是,母亲做饭,我只能扫扫地,搞搞卫生。
母亲是做了一辈子饭。当然,除了做饭,过去还种地,还要带娃,还有家务。现在还要做饭,不只是为她,还有父亲。我若来了,还要给我做饭。几十年来,她早已不以为做饭是一件辛苦的事。
我几乎是不做饭的。所以也就认为做饭是一件辛苦的事。看见母亲一直做,又改变不了她,只有改变我自己的认识。只要母亲愿意做饭,又能做饭,这表明她的身心都还硬朗,这是健康的表现,所以,我也就有了宽慰感。不过,我还是多给他们讲一句,把做饭不要当做必须要干的事。不想做也很正常;小区旁边的饭馆也很多,你们有退休费,我给你们零花钱,买着吃也方便。如今,吃饭是把人吃不穷的。但这些话对她来讲,几乎又是空话。她在家,自己买着吃的机会几乎没有。我又宽慰自己:比起当年在农村,吃水靠人挑,烧火要劈柴,还要拉风箱;现在是排烟机,天然气灶,水龙头都在手边,也不烟熏火燎,做饭不累人。每次我若这么想,我就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人物:阿Q。鲁迅先生也是在写我吗?
父母年龄一年比一年增大,比我的年龄一年比一年增大,还让我敏感。这让我把去父母那里当成了一种仪式。不再是以前的随随便便。我每次去都在观察。观察厨房里的东西,观察家里的卫生。我通过观察也知道父母有时候也不给我讲实话。
如今都生活在城市里,住的都是单元楼房。在家里要做的事,确实没有多少。就是一天两三顿饭不做不可;家里的水电煤气若有了故障,一个电话叫来物业人员,也就解决了;其它家务是看人。人有精力有心情,自己爱在家里收拾收拾。只不过这种家务永远干不完的。好在这种家务人也不会给自己定量,做多做少,一切由己。
我来父母这里,是没有什么可干的。大多数时间是呆在他们旁边。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问,也就是话多。父母若忙了,就顾不上回答。现在和父母在一起,开场白都进行完了,父母再问,我就话少了。我也问过我自己:为什么自己的话,说着说着就少了?唯一能让自己说服自己的原因,是自己把父母当老人,有时也当小孩。给老人或小孩认真回答一些问题,他们又不理解,或者是听不懂,我便没了耐心。少了耐心,也便少了话语。我不知道我若没有认真回答父母的话,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父母对我永远是包容的。所以,我又自我感到宽慰。我觉得自己得感谢鲁迅先生,他是了解我的。
我不是每次来父母这里,都能呆上很长时间。假如能过夜,那就是很长了。大多数是不过夜的。母亲是到时间就让我回去的;父亲不操心我离开的时间,但要是来了马上又要走,他就会问原因。他是想留人。
呆在父母这里时,大多数时间,还是各干各的事。母亲总是操心做饭的事。倘若做饭时间尚早,她和我说完话后,有时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听听广播。有时也干干别的。我看她在家里动动这里,又动动那里,好像又没干啥;父亲若和我不再说话了,就一个人坐在桌前写写画画。父亲是个文化人,也是能得坐住的人,没事也不太出门。我是鼓励他多出门走走,就在小区院子里走走也好,不能多数时间老在家里。我呆在父母这里,也是以休息的状态为主。累了就躺下睡。不累,一个人看看手机,或者看看书。他们都不找我说话时,我有时也会用手机写写文字。这篇文字就是在这种状态情形下写的。
来父母这里,是生活里的一项内容。有父母的人都会这样,人之常情。但不会都是一样的频率。
我走时,我对他们打了招呼。他们都会停下手里的事,跟我到门口,像是送客。走后我想:我还是来的次数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