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探幽
去年的“十一”前夕，在从拉萨返程的路上，我和老伴专门在成都站了一脚，在这里，又再一次去看了杜甫草堂。我每次到成都都要去草堂看看，这里与其他历史人物纪念设施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没有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更没有为官者特有的那种盛气凌人和居高临下的霸气，而是跟杜甫的诗词一样，透着亲民、平实、朴素和率真的风格，所以就对他有一种油然产生的亲近感。以往的几次参观，基本都是来去匆匆，这次时间充裕，看得更加仔细，因此也就发现了一些以往没注意到的地方，现整理出来，跟大家分享。
一
公元759年冬天，时年47岁的杜甫携妻儿为躲避“安史之乱”，由陇右（今甘肃省南部）入蜀辗转来到成都投奔好友，时任巴州刺史的严武。最初他们一家暂住在西郊外的浣花溪寺里。此时的杜甫生活较为艰难窘迫，可谓衣食无着。幸运的是，他的朋友高适和严武都在蜀地为官，高适送来了米面，严武作为好友当然也做了更多的帮助，邻居们也送来了蔬菜，给予了他一定的生活物资援助，让杜甫一家的生活得以维持。
转年，760年春天，杜甫在浣花溪畔修建住所，盖房子的钱都是亲朋们募集而来，他的表弟王司马出力最多，第一个送来了建房款。春末房屋修成。这里环境幽雅，一边是美丽的浣花溪，一边有苍翠的林木，仿佛世外桃源。新居入住后，杜甫带领家人开辟了菜园和药圃，他每天亲自去浇水除草，闲暇时欣赏劳动成果，享受着田园生活的安逸闲适。一家人的身体也在这种相对安稳的生活中卸掉了旅途疲惫和由此罹患的疾恙，逐渐得到了恢复。
杜甫一家在草堂共居住生活了四年多，于765年5月离开，主要原因是他的好友兼依靠严武去世。严武对杜甫多有照顾，不仅在生活上给予接济，还举荐杜甫担任官职。严武的离世使杜甫在成都失去了重要的支持，加上当时蜀地局势也有变化，杜甫便决定离开草堂。
离开草堂后，杜甫携全家沿岷江南下。起初他本想沿长江三峡到荆州，再由汉水至襄阳，然后陆路向长安。但因种种原因，他在云安（今重庆云阳）因病滞留了一段时间，后来于766年春，杜甫带全家转移到夔州（今重庆奉节）。在夔州，他得到了夔州都督柏茂琳的资助。这一时期，杜甫创作达到了一个高潮，不到两年时间作诗四百三十多首，占现存作品的百分之三十，其中《秋兴八首》《登高》等都是这一时期的著名诗作。之后，768年正月中旬，杜甫又从白帝城解缆放船，携全家赴江陵，但因时局变化，最终漂泊到了湖湘。在潭州（今湖南长沙）一带，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770年冬，贫病交加的杜甫在由潭州往岳阳的一条小船上去世，时年58岁。
纵观杜甫为官一生，他做的官并不大，而且几乎都不是实权岗位。他的官职相当于现在的智库成员，涉及的领域包括教育、宣传、文化、宗教、药监以及集团军级别的智囊团。其中高一些的职位大约也就相当于现今的地厅级官员，其余大都是相当于县级以下的官职。一是左拾遗。左拾遗是谏官，相当于为皇帝提供建议咨询的官员，类似现代的智库成员。杜甫在天宝十四年（755年）被授予左拾遗的官职，这是他仕途上的重要职位。二是司功参军。掌管地方祭祀、礼乐、学校、选举、医筮、考课等事务，他在长安收复后被外放为华州司功参军。三是检校工部员外郎。这个职位相当于现代集团军级别的智囊团，位子较高。杜甫在成都一度在剑南节度使严武幕中任参谋，被表授为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所以，从杜甫为官的经历看，集中地表现了封建社会官场的人身依附关系，随着靠山的变化，其本人随同家属也不得不随之迁徙，经常是处在动荡之中，尤其是在社会出现动乱的情况下，必然导致他一家生活困顿，颠沛流离。
二
杜甫离开成都后，草屋很快败落垮塌，长时间无人关注。幸得唐末和前蜀词人韦庄仰慕杜甫的成就与功德，主动伸出援手修葺杜甫的草屋，这时间是公元902年，距杜甫辞世已经过了132年。韦庄在《浣花集序》中记载：“浣花溪寻得杜工部旧址，虽芜没已久，而柱砥犹存。因命芟夷，结茅为一室。盖欲思其人而成其处，非敢广其基构。”意思是说，他在浣花溪找到了杜甫草屋的旧址，虽然已经荒废很久，但原来房屋的柱石还在。于是命人除草并建了一间茅舍，以思念杜甫和标记其居处，称之为“草堂”。北宋时，随着社会的安定和追求诗词之风的日盛，人们开始推崇杜甫，于是从民间到官府又为杜甫立祠，杜甫草堂便逐渐有了名气。此后，宋、元、明、清各朝代都对杜甫草堂进行过修缮，特别是明弘治十三年和清嘉庆十六年期间，对草堂进行了史上最大规模的扩建与修葺，形成了今天的规模。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将其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并多次进行维护和修葺，这才形成了目前的规模和布局。从一千多年来历朝历代对杜甫草堂的维护即可看出，杜甫的个人品德和文学成就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其历史与文化地位是彪炳千秋的。
事实上，杜甫本人对于居住在浣花溪四年的经历也是很在意的。他先后写了两首诗词，专门描写当时的情况，一首是长达300字的五言诗《草堂》和一首七言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的这首《草堂》诗写于764年，以此可以断定，杜甫的这个流寓地名为“草堂”，实际上是杜甫自己命名的。从这首诗的内容看，不仅较详细地描写了草堂，而且用大量篇幅评述了徐知道乱蜀的始末及其严重后果，这是对这段旧史的重要补充，极具史料价值。所以，这首诗堪称是诗史。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首诗叙述了作者的茅屋被秋风所破以致全家遭雨淋的痛苦经历，抒发了自己内心的感慨，体现了诗人忧国忧民的崇高思想境界。可见，杜甫在草堂居住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这期间发生的事对他的影响却是不可低估的。
在草堂生活的四年间，也是杜甫诗词创作的一个高潮时期，共写了240余首诗词，其中至今令人耳熟能详的诗句有：
1、《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首诗描绘了成都春夜降雨、润泽万物的美景，体现出诗人对春雨的喜爱之情以及对大自然的敏锐观察力和细腻感受。其中“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更是成为千古名句，常被用来形容默默奉献、不事张扬的行为。
2、《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此诗以生动的画面展现了成都草堂周围的景色，翠柳、黄鹂、白鹭、青天等元素构成了一幅色彩鲜明、富有生机的春日景象。“窗含西岭千秋雪”一句，从草堂的窗口望去，远处的西岭雪山仿佛被框在了窗口之中，意境深远，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3、《江畔独步寻花·其六》：“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诗人在浣花溪畔独自散步时，看到黄四娘家周围繁花似锦、蝶舞莺啼的景象，通过对花朵、蝴蝶、黄莺的描写，营造出了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表现出诗人对大自然的热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4、《卜居》：“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对沉浮。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此诗表达了诗人避俗野居的乐趣，写出了草堂的地理位置及自然环境。如“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对沉浮”一句，通过对蜻蜓和鸂鶒的描写，衬托出林塘的幽静，展现了诗人在成都居住时的闲适心境。
可见，杜甫在草堂流寓的四年间，总体看，生活是安逸闲适的，所以他才有更多的精力和热情创作出这些脍炙人口的美妙诗句。
三
成都的杜甫草堂曾经被岁月的尘埃轻轻覆盖过，但历史是公正的，人心是无敌的，所有正确地反映历史事实，讴歌正义和人心的诗句终究是不会被埋没的。因此，杜甫的历史功绩和直抵人心的诗词注定会起死回生并熠熠生辉。朝堂，是一位伟大诗人的栖息之地，也是他灵魂的归宿。
草堂，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充满了诗意。它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是一段历史，一种文化，一种精神。走进草堂，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大唐中后期时代。
草堂的门扉轻掩，推开它，就仿佛推开了厚重历史的大门。院落里，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向前，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在诉说着千年的往事。沿着小径前行，可以看到一座座古朴的建筑，它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它们见证了杜甫的一段生活，见证了他的喜怒哀乐，更为他的二百多首诗歌的创作提供了特殊的滋养。杜甫的诗词与史上那些著名的文人骚客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其充满了对人民疾苦的同情，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对自然美景的赞美。历史已经判明，与广大民众同呼吸共命运的艺术才是最有生命力的。所以，杜甫的诗歌，如同一股清泉，滋润着后世的心田，千百年来为世人所唱颂。
在草堂的深处，有一间书房。书房里，摆放着杜甫的诗稿和一些简单的文房四宝。在这里，杜甫度过了无数个日夜，他的诗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杜甫的画像，画像中的他，目光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走出草堂，回望这座古朴的建筑，心中充满了感慨。杜甫草堂，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它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一种文化的传承。在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杜甫的诗歌魅力，可以感受到他的人生哲学，也可以感受到他对生活的态度。
草堂幽深，时光悠悠。对我来说，此次参观，不仅是一次身体的旅行，更是一场心灵的洗礼。在这里，我们可以暂时放下尘世的纷扰，静静地感受那份宁静和美好。杜甫草堂，是一座值得人们经常去去探访的圣地。
2024年10月10日写作于上海大众书局
美丽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