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有个喜好,就是喜欢集攒糖纸,她有好几个笔记本里都夹满了各色各样的糖纸,视若珍宝。偶尔她会拿出来,戴上老花镜翻看。然后,她会津津乐道地给我和哥讲那些糖纸的故事,哪张糖纸在哪发现的、谁谁给的,哪个糖纸是太姥姥买的过年糖。让我惊讶的是,那些糖纸有的年头已久了,为啥姥姥还能记得如此清楚?问其原因,姥姥说,因为为了集攒糖纸,曾经有过一段让她刻骨铭心的心酸往事。
姥姥那个年代,正流行集攒五颜六色包糖的糖纸。姥姥小时候家里也没啥玩具,集攒糖纸是一大喜好。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正规包糖纸那种糖,吃得最多的糖,也只是那些私人作坊做的螺丝转糖。螺丝转糖样子像螺丝转一样,吃到嘴里很甜,但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只是个没有穿裤子光秃秃的糖。那个年代,姥姥的许多同学,以及村里许多的女孩子都集攒糖纸。但那时家家户户都穷,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钱买糖吃呀?只有在过年或者谁家有人结婚时,才有希望吃上几颗糖。因为喜欢糖果,糖纸也就成了孩子们的心爱之物。不少女孩子发现了一张糖纸后,会把糖纸规规整整捋平,找一本书夹起来。集攒的糖纸,会把它们分门别类一张张夹在本子里。然后,几个女孩子拿着自己攒的糖纸,相互传阅比较。如果谁有大家都没有的“精品”,那也可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上几天。对于别人有几张同样图案的糖纸而自己没有的,可以相互对换。姥姥家境贫寒,家里很少有人买糖,她的糖纸大多数都是捡的。看见地下谁扔了糖纸,姥姥都会不顾一切跑上前去抢。为啥说去抢呢?因为捡糖纸的女孩子很多,你不抢那糖纸就属于别人的了。姥姥性格比较内向,人长得又很瘦弱,平时别看文弱弱的,但抢糖纸从不甘示弱。见到糖纸一刻,她会健步如飞,还没等别人捡呢,她会直接弯腰捡起。就因为捡糖纸,姥姥没少和人干架。原因是她刚捡起地上的糖纸,别人刚好也伸出了手。两个人手碰到了一块,那个抢不到的,会用白眼仁狠狠瞪着姥姥喊道:“这个糖纸是我先看到的!”
姥姥听她喊叫,从不答话,看都不看她一眼,拿着糖纸就走。遇到不爱惹事的,看姥姥走了,只能“哼”一声转身离开。但遇到爱打架的刺头,会揪住姥姥,让姥姥把糖纸还给她。姥姥别看平时斯斯文文的,遇到这种刺头,也会和她理论。有时为了一张糖纸两个人还会撕吧着动起手来,谁也不甘示弱。姥姥个子比较高大,最后会占上风。由于姥姥总是占优势,所以,姥姥攒的糖纸会比别人多而且好。
那时,村里也有人说糖纸攒多了能到城里换钱。至于有没有这回事,村里人都这么说,所以那一阵,村里的人都开始疯狂地捡糖纸。姥姥更是痴迷集攒糖纸,她说那时她不为糖纸能换钱,她只是喜欢看花花绿绿各种小动物图案的糖纸,夹在本子里翻看着好看。当她的第一本糖纸终于集攒到一多半的时候,却被人抢走了。那天,她拿着那本夹着糖纸的笔记本,正和几个集攒糖纸的同学相互翻看着,比较谁的糖纸攒得多,谁的“珍藏版”多。突然家属院的混混叫李强的跑过来,一把就抢走了姥姥手里的那本糖纸。姥姥追上前和他理论,他胡搅蛮缠不说,还踢了姥姥两脚。姥姥生性倔强,哪受得了这委屈呀!论打架动手姥姥不怕,几个回合李强就把姥姥踢倒在地。不是李强对手的姥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强把那个夹着糖纸的笔记本抢走。姥姥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攒了有一年多的多半本糖纸平白无故被抢了,姥姥不甘心憋屈呀!
夹有糖纸的本被李强抢走了,姥姥回到家越想越生气,就随手抄起院子里的一根棍子去了李强家,找他拼命。刚走进他家院里,就看见李强正推着一个轮椅车,车上坐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孩。只见女孩坐在轮椅车上,手里正拿着她的那个夹着糖纸的本子。高兴地翻看着说:“哥,这么多的好看糖纸,真的是你同学姐姐送给我的吗?”
李强说:“是啊,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叶梅梅送你的。她听说你病了,知道你特别想有个许多糖纸的本子时,就给了我让我送给你。”
李强又说:“只是可惜她只攒了不到一本,但她说了,等她再帮你攒,集攒多了还会送给你的。”
女孩坐在轮椅车上却小声说:“哥,你带我谢谢她。告诉她,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别让她帮我攒了,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说完,她和李强抱头痛哭。
姥姥听着他们哥俩的对话,看到此情此景,禁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悄悄离开了他家。回到家,了解事情真相的太姥姥说,李强的妹妹叫兰子,得了绝症,医院说兰子最多也就三个月的生命期,已经让他们家人准备后事了……
那天后,姥姥开始努力捡糖纸,同时也和其他的同学说了李强妹妹的事。她们听后也很同情她,都把自己集攒的糖纸选出一些好的,一起拿着送给李强的妹妹。每天姥姥一有闲空,捡了糖纸,都会去李强家夹到她的那本糖纸本里。在此期间,善良的太姥姥为了让姥姥的那个糖纸本,尽快攒到一本,一有点钱,就会隔三差五买回几块各种图案包装纸的糖。每次太姥姥给姥姥买了糖,姥姥都舍不得吃,兜里揣着去李强家,分给他妹妹吃。两个人吃完糖,再把糖纸用手捋得平平整整的夹在糖纸本里。然后,姥姥会和她一起翻看那些糖纸,给她讲哪张在哪发现的,哪一张是自己吃的糖。另外,还会和她一起探讨糖纸上的图案代表什么。周末休息日,姥姥还会和几个同学轮流推着她,去街上捡糖纸。那些日子,姥姥和她的几个同学,陪着李强的妹妹,度过了她人生的最快乐的时光。
三个月后,姥姥的那个糖纸本终于凑够了一本,那天李强的妹妹高兴地翻看着。没过几天,她就去世了。去世前,她嘱咐李强,一定要把这个夹着糖纸的笔记本还给我姥姥。她说,这些糖纸都是姥姥辛辛苦苦攒的,她虽然很喜欢,但也不能拥有了。她还在那个夹有糖纸的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感谢你我最好的姐姐,在我生命最后一刻的陪伴。你的每天陪伴,让我忘记了病痛。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快乐,也很知足。
在兰子百天的那天,姥姥还是把那个夹了糖纸的本子,烧给了她。姥姥说,她只想让兰子在那个没有人陪的世界里,有她喜欢的糖纸陪伴她。这样或许她才不会孤单。
几十年里,姥姥一直对糖纸情有独钟,仍然喜欢集攒糖纸,凡是看见有喜欢的糖纸,都会夹在书本里珍藏,至今她已有三本夹有糖纸的笔记本,而且每个笔记本里都记录着集攒糖纸的详细日期。
这三本夹有糖纸的笔记本,姥姥一直保存着,谁都不许动。一直锁在她的红木箱里。虽然有的本子里面的纸张已经发黄,但里面的彩色糖纸却如新的一样。即使姥爷想翻看一下,姥姥也不允许。姥姥说那些糖纸可是她这辈子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