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澳高速和航海路交叉口东北角,规划建设的是豫风生态公园。公园东边临近二十大街,是一条高压走廊南北穿过;北边是经北四路,下穿京港澳高速隧道已经打通,但道路施工只进行一半,一片狼藉地搁在那里。公园东南方斜对着一个小区,一排排高大的建筑主体全部完成,只剩下窗户没有安装,像眼神空洞的老者迎风站立。我不知小区因何一直未交付,成为烂尾楼。这种情形和豫风公园未完成的状态一样,属于城市高速发展后突然放缓留下的“杰作”。
高压走廊下面长满无人修理的杂草,多已枯败,显出灰黑色。顺二十大街往北走到尽头往向西不远处,是一条自然道路,弯弯曲曲地穿过高压走廊伸向公园内部。路边杂草丛中生长着紫薇、法桐、女贞、银杏等树种,东一片西一片的不成形状。其中还有许多挖好的树坑,不知等待栽种什么树种。道路在一片金叶槐树林旁分岔,向西通往公园更深处,路北是陈涛租下的二十多亩退林还耕地,上面满是狗牙根草。他找来旋耕机将土地翻耕一遍,准备种经济作物和蔬菜。陈涛和我说,为了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他已经花费了好几年工夫,不是距离太远,就是不符合条件,唯独这块地比较理想。对于陈涛的想法我虽认可,但可以眼见这块地有许多缺陷。地里完全是建筑工地挖出的泥土,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混凝土块、砖头、石块;再加上无数的狗牙根草,这样的土质想改善成理想的种植土壤,需要花费的代价巨大。可陈涛看上去非常高兴,并未受到土地条件的影响而气馁。他说,先把摊扎下来,一点一点整理,不急。估计,让陈涛看到希望的还有路南已经种植上油菜的土地的示范作用,同样的土地,随处可见砖块、混凝土等建筑垃圾,但已一片片冒出油菜嫩芽。泥土和种子的关系大概就像陈涛和城市的关系,无论土质多么差,种子总能在其中生根发芽;离开家乡独自在城市闯荡多年的陈涛,卖过酒,做过工程,搞过YY直播,各种行业不停变换做着,始终有着和种子一样顽强的生命力。
陈涛的想法是先把地种起来,不能闲置,至于土壤里的杂质管不了太多,以后慢慢清除。他买了蒜瓣、油菜籽、菠菜籽,邀请七八个朋友过来帮忙栽种,其中也包括我。陈涛的朋友大多八零后,关于种地接触不多。大家已经脱离农业劳动,现在干农活,头脑里并无多少概念,凭借的不过是一份玩耍的乐趣。开始栽蒜时,大家议论纷纷发,有人说种稀,有人说栽稠,还有人说直接撒在地里覆盖上土完事。最后意见汇总,要一行行栽种。于是人员各自随意组合,自由发挥,嘻嘻哈哈说笑着行动起来。有人忙着用手机拍照,记录着劳动时刻。两个跟随大人过来的孩子很是欢快,看见吃草的羊群就跑过去看新奇,看腻了就在草地和地里打闹戏耍,弄得浑身的泥土草屑。播撒油菜籽时,也没有定标准,各自凭着感觉多少不一的随意撒着,反正丢进地里完事。远处的羊群倒是很会凑趣,一只高大的公山羊径直走到撒油菜籽的小张身边,伸头探脑地不愿离去,好像相识很久。它的举动引来大家的好奇,耍笑说看来这只山羊应该是她前世的恋人投胎转世。我们干活时,几只喜鹊在旁边不断来回飞走,还有一对戴胜在金叶槐树林间翩飞,它们似乎也想分享些劳动的欢乐。一天下来,欢声笑语总是不断,至于将来的收成如何,好像全不重要,劳动中的欢乐氛围似乎更加难忘了。
金叶槐树林旁岔路向南,通往公园园林管理者老孟的住处。老孟的几间活动房挨一排高大的白杨树不远放置,他养了一群鸡、四只鸵鸟及一只刚满月不久的小灰狗。只要看见人过来,小灰狗就会热烈地凑上去玩耍,全不害怕。它眼里的世界充满新鲜,有着梦境般的美妙,所以它的热情并不受人世风浪的波及。老孟房前,有一片钢丝网围起的菜地,蒜苗已经长得很高,刚露头不久的菜苗绿油油的,鲜嫩的模样像初生的婴儿。不管公园建设成何种地步,关于土地上的存在总令人欢愉,带着朴素的真实,带着无言的厚重。然而,有太多人长久离开土地,似乎已经忘却了关于土地的一切记忆。不知,这片被陈涛重新整理出来、视若珍宝的土地,能够留存多久。
在地北边,是一个高坡,长满密实的狗牙根草。高坡下挨着地西边是一片低矮的女贞树林,往南与之相对的一个小缓坡上是一大片乌桕树林。乌桕树叶的颜色五彩斑斓,装点着这片空间,显得格外生动。再往南,挨着地边和乌桕树林相对的是一片低矮的松树林。所有树林间草地的主角全部是狗牙根,它顽强的生命力在这无人打理的广阔土地间大显身手。越过乌桕树林详细,依然是大片树林草地,再过去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树林,下面就是京港澳高速。穿梭往来的车辆永不停歇,发出地轰鸣声如同波浪绵绵不绝地传递过来,虽然有些不和谐,可和珍贵的土地及快乐地劳动比较,已经显得不甚重要。
陈涛说他的想法很简单,整天在办公室里,谈着没有尽头的生意,也没见太好的结果,不如弄一块土地,一边享受自然风光,一边享受劳动的充实,顺带谈谈生意;也可以不谈生意,只是邀几个朋友,纯粹喝茶聊天、喝喝小酒也好。假如不是城市发展降温,估计他也抓不到这个机会,在城市里近距离感受着田园风光。陈涛的想法,流露出许多经历商海的疲惫,同时也透露出游过风浪后的淡然。
我再次过去帮忙时,因为没有太多事情,只需一个挖机唱主角,陈涛的那些朋友也没过来。往来车辆的轰鸣声不绝入耳,可空旷的公园里还是让人感觉到一份安闲。我穿过乌桕树林,向南边公园深处闲逛,眼见许多树木长得很不茂盛,有些枯死,有些枯死一半,看上去病恹恹的。老孟的四只鸵鸟在草地间悠闲地觅食,对于我的走近,它们并不害怕,也不躲避。公园西南角还有几户人家,房子间保留着拆迁残留下的痕迹,不知因何又保留下来。另外有一处小院建设布局的非常典雅,旁边围绕着大片菜地,房子被高大白杨树包围,如果没有高速上经过的车辆轰鸣声,该是都市中绝佳的风景。
我沿着草地间落满羊粪的道路折返向北,一座座土坡上高高低低的生长着各种树木,看起来随意散漫,草地间散落着各种建筑垃圾。道路走到尽头就是经北四路,下穿京港澳高速的隧道已经建好,没有打通的道路成为半拉子工程,仿佛诉说着曾经的建设喧闹。我好像看到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这座城市的许多往事,曾经的许多影子一幕幕闪现,喧哗热闹纷纷走过,在需要歇息和冷静时慢慢定格。
等我返回地边,陈涛正指挥着挖机干活,他不时将地里的石块、砖头捡起来扔到路边,太大的混凝土块就让挖机挖坑深埋。他的初步规划是,将地从中间南北开通一条可以通行三轮车的道路,在中间往东也修出一条道路。东面的土地种菜和油菜,西面和东北角搞两个蔬菜大棚,剩下的土地种上花草,四季开花。等到明年春天,在半成品的公园里,就会有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为了实现这道风景,就需要从现在开始,一点点实施积累。
开挖机的师傅很年轻,干活间隙,听他说公园的土地属于他们村子,以前全是耕地,城市大开发时挖运过来的土方和建筑垃圾全部堆积于此。公园修建时欠下很多钱,所有的挖机费用到现在还一分未付。前面那片松树林以前很大,陆续移走了不少,就剩下现在这些。他望着地北的高坡说,以前上面栽着两棵雪松,一个树坑就挖了3米乘3米,栽种时用的是70T吊车,可惜后来树却死掉。
像公园这样规模浩大的工程都停滞,至于死去几棵树或者移走几棵树自然也不是啥大事。听了挖机师傅的说法,我重新走上高坡,发现草地间留下巨大的树坑,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坑内留下的树桩截面直径有三十多公分,可以想象每棵雪松多么粗壮高大,当时栽种时花费的代价应该更大。可惜,如此高大的雪松,栽种在高坡之上,缺乏及时的维护保养,加上恶劣的天气,死去是必然。望着阴沉天气下的城市,不觉让我有些暗自神伤,难道,这就是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天的模样?一大群波尔山羊从乌桕树林走出来,纷纷低头啃食着狗牙根细小的草叶,对于我的心思它们应该不会感知。公园里的草地,已经成为它们的家园,也算物尽其用。陈涛走近放羊的村民,和他攀谈,询问羊的价格,留下联系方式。陈涛笑嘻嘻地和我说,等现场活动房和水电吃住弄好,养几只羊,养些鸡、鹅,农家生活的滋味就足了。
我该祝福陈涛的想法,原生的家乡已无法重回,漂泊的游子心里依然有土地情节,这是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放下,是心灵挣扎之后的托付。
我希望豫风公园能够尽快走出困境,真正完善成一处都市里的风景,我更希望陈涛的这片土地能够一直保留下去,种小麦、种菜、种花……不论种什么,只要可以一直种下去。也许我的希望是矛盾的,但却是我最真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