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年四季,厨窗台上从不缺蒜头的身影。一头平凡的大蒜,抱团的是和气,祛疾的是辣气,诱人的是香气,调和是人间烟火气。
厨房里的窗台上,一只形如白莲朵的蒜头沐浴在阳光里。
夏日的早晨,火泼泼的热。厨房里,妻和了一斗碗小面,又加了两只鸡蛋,搅匀。倒入热油锅里,一阵啪啪地炸响,随即用铲子在锅里摊。又浇了一点香油,一圈圈地摊。一会儿,一只薄薄的圆形鸡蛋饼,金黄。停火。伸手拿窗台上的蒜头,剥掉一层胞衣,裸露出“多子”的蒜瓣。这时候再看手掌上的蒜头,像是晨曦中一朵睡醒的白莲,开瓣欲放的样子。妻一瓣一瓣地掰开,足有一把。放几瓣在砧板上,用厨刀压扁,再去掉透明的“胎”膜,斩成碎末,撒在摊的薄饼上。辣气的蒜末遇热后,锅里喷发出一股油蒜气味,弥漫了厨房,熏香了一窗子的阳光。
妻从锅里铲出鸡蛋饼,卷放在盘子里,又摊了一张饼。然后,拿了两条黄瓜,洗净,一破两片,去籽,切片,放在盆里加盐、醋、碎蒜粒,搅拌。此时,电饭锅里的大麦彩粥(粯子粥)也烧好了。我吃着香喷喷的鸡蛋饼,喝着彩粥,搭着腌制的黄瓜。饼里的熟蒜头我是吃了,可是黄瓜里的生蒜头我不敢吃。因为,一个是不辣,一个是太辣;一个是香味,一个是混味。但,妻提醒我说:“夏天热,细菌繁衍快,人易感染,特别对肠道里的细菌有消杀功能,所以,要吃点蒜,生蒜虽辣,少食一点对人体好处多。”我想也是,对待有害人体健康的公敌,我们坚决要毫不留情地消灭,辣气的大蒜,就是我们握在手中的一把“利剑”。
一件东西从不喜爱到喜爱,往往是从改变开始的。几瓣蒜改变了一张鸡蛋饼、一盘腌黄瓜的味道——饼香瓜脆,杀茵却疾,怎不叫人不喜爱呢?
大概每个人儿时都是不喜爱大蒜的,尤其是没有吃辣基因的南方小孩。我也不例外,嫌生蒜头辣口辣胃,讨厌那难闻的气味。有一回夏天,奶奶炒苋菜,拿来两只有我小拳头般的蒜头说:“大孙子,来!帮奶奶把蒜头剥一下!”剥完之后,指甲逢里辣得生疼,如同被黄蜂蜇了一样,用凉水冲都冲不掉,无耐忍受着,直致辣气慢慢地消失。吃饭时,盘子里苋菜红彤彤的,大蒜头白晶晶的,像是荷塘里飘浮着几片莲花瓣似的。奶奶搛了几瓣蒜头给我,说:“苋菜是凉性的,加几瓣大蒜头,就不容易拉肚子了。”我说:“蒜头辣人哩。”奶奶说:“熟蒜头是不辣的,不信你吃吃看。”我吃了,如同吃了块烧熟的冬瓜,粉粉的有点粘,果真一点都不辣。辣气到哪儿去了呢?事实证明,蒜和油在热化的过程中变成了香气,这是增味的化学反应,要不能苋菜咋这么好吃呢?——蒜辅苋是夏日绝配的一道特色时令菜。还有一次,我大概是吃了脏东西,拉起了肚子,我又怕去打针。奶奶只好在家用大蒜头煎鸡蛋给我吃。这回蒜粒是半生不熟,这可能是奶奶既兼顾蒜起到药的效果,又兼顾到我怕辣的原故吧。为了不打针,我硬着头皮吃了两三次之后,肠道里“咕噜咕噜”有一股气流通,接着放了一阵响屁,肚子渐渐地不拉了。夏天若被虫子咬破皮,就用蒜头涂擦,消炎。有天然“抗生素”的大蒜消除了我的痛苦,从此,若有炎症,便想起那让人既讨厌又喜爱的蒜头来。
大蒜,不仅辅佐蔬菜,还是鱼、虾、肉的知音。想小时候的夏日,水田里秧插下去了。到了萤火虫飞似流星的晚上,我和庄上的童伴提着小方灯,拎着篾篓子,到蛙鼓声动的秧田埂上照长鱼(黄鳝)。在那日子贫瘠的年代,倒是保持着良好的生态环境。由于水源地质没有遭到人为的破坏,秧田里的长鱼尤其的多,尤其的鲜美。走了几条田埂,便捉到四五条大长鱼(小的放生,专挑大的捉)。次日,奶奶用剪刀开肠破肚,去掉内脏,抹掉粘膜,洗净,剪成段状。放在油锅里浇点白酒煸炒后,倒入酱油,加少量的水,大火烧。野生的长鱼,腥味浓,在烧的过程中,奶奶剥了一把大蒜头,放入锅里。在焖锅的过程中,大蒜的辣气,经过一番激烈地“厮杀”,消灭了长鱼的腥气味,掀开锅盖弥漫一屋子的香气。起锅,一碗肥嫩的红烧长鱼,看了眼直,闻了垂涎。回味那时的长鱼,肉质嫩而不腻,有了大蒜头的辅佐,助力肠胃充分地吸收营养。
蒜,一生热爱生活,它用一腔“骨气”调和着人们有滋有味的日子。记得小时候,我大爷爷常喜欢吃茴香豆,一年四季都做的吃,是最简单、不花钱又有好吃的下酒菜。豆是蚕豆,蚕豆种田的农家都有。将冲洗干净的蚕豆倒入锅里,边烧边用铲子搂。听到有爆皮声,且蚕豆皮有黑斑时,放水,至平头。再加盐、蒜瓣、八角,用文火慢慢煮。大概过一支烟的功夫,尝一粒,如蚕豆不硬了就起锅,装进碗里,趁热浇点芝麻油。食之其肉熟而不腐、软而不烂;咀嚼其味咸鲜适口、甘香浓郁。大爷爷是一位革命军人,生活虽平淡如水,但只要一口酒,一碗茴香豆伴蒜头,就“蒜”快乐,津津乐道地把那舍生忘死的革命史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从古至今,大蒜尽心尽力地担当“蒜医生”、“蒜佐料”的职责,成了人们生活中嘘寒问暖的“伴侣”。妻子每年将菜地里收上来大蒜头,腌制糖醋蒜头。去掉须根,只剥去两层外皮,先放进清水里泡一下。次日,捞出,装进大口径的瓶子里,注入融化的盐水,加一汤匙红糖、一小杯陈醋,再加两匙酱油。浸泡一个多月即可食用,吃起来,又甜又脆又香。其大蒜素,可消灭多种病菌;其辣味素,有利于开胃消食;其性温和,清肝火增免疫力。到了冬天,晚餐开瓶食几瓣糖醋大蒜,周身暖洋洋的,驱寒又保健。若用生姜、大蒜、柠檬混合打成汁,还可以预防心脑血管的疾病。
乡村人家吃大蒜不用买。每年到田里的稻子一片金黄的十月,妻子就将屋后的一块菜地,用铁锹翻挖一遍,撒一层鸡屎基肥,再把泥坷垃戳碎,为大蒜打造孕育新生命的温床。然后,从家拎来一小桶提前剥好的蒜瓣,开始种大蒜。种的时候,手指夹住蒜,瓣尖朝上,摁进泥土里。株距一拳头,行距稍宽些,有利于大蒜生长。种好后,浇一次透彻的水,若下一场秋雨便更佳,保持土壤湿润。最后,上面盖一层稻草“棉被”保温,像蛋孵化小鸡一样,焐热蒜瓣,激活沉睡的生命基因,不出三四天就发芽了。大蒜生命力强,不论是瘦土肥土它都一往无前地生长。如气温适宜长得就越快,两个星期的光阴就有一捺叉高了。嫩绿尖挺的叶子,如同一把把直立的利剑,刺向天空。
一头沉浸在泥土怀中的大蒜,吸大地之气息,吮泥土之营养,享人间之温暖,这些情和期望蒜有数——暗地里,许下要用一生来报答的诺言。到了来年春天,大地复苏,菜地里,头一个展现勃勃生机的便是一方绿蒜。五•一节前,土里的根部开始生蒜头子。到六月割麦子的时候,蒜苗亭亭玉立,长到半人高了。此时,可以抽蒜苗吃,蒜苗炒肉丝,蒜苗烧蚕豆等都非常好吃。没有抽的蒜苗,不几日,顶端鼓出了芽胞,这便是大蒜的花蕾。渐渐地花蕾撑破胞膜,绽放出乳白的小花,花谢后,顶端长出一些花籽,就像是长在陆地上的一杆荷莲。从一杆蒜苗的长与短,就能判断出土里大蒜头的大与小。但,有一点令人敬佩的是:不管长与短,大与小,蒜头“兄弟”紧紧相拥在一起,一团和气,一杆茎顶天立地。
从那秋到此秋,菜地里的蒜老了,叶枯竭了,杆匍匐在地上,等待着来收获。妻将挖好的大蒜,带着泥巴的味道装进竹篮子里,拎到家门口,倒在水泥地上先晒一下。然后,用剪刀剪去根须,再一梱一梱地用小绳扎好,或者将那枯竭的长茎编成一条一条辫子,挂在屋檐口晾晒。一头蒜,从地头走进农家,经风顶雨的过程,只为兑现那许下的承诺。仰望,银铃般的蒜头,如是晾晒的一串串诗行:锹挖手捡出菜畦,风干日晒只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只留香气慰人间。
其实,大蒜闻起来臭,苍蝇不叮,小虫敬而远之。但吃起来香,有流莲般的魅力,常吃能激发人的活力。
一年四季,厨房的窗台上从不缺蒜头的身影。一头平凡的大蒜,抱团的是和气,祛疾的是辣气,诱人的是香气,调和的是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