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树花儿开了,青阳来信息了,他说,九华山的梅花鹿,金钱豹,穿山甲,他说,五溪山色,九十九座寺庙,他说,九华山的素斋,素饼,铜铸独角兽;石台民歌,杜村十番锣鼓,竹炭花生九华民歌,沙济豆腐,梅街目连戏,九华布鞋制作,福主庙会……,青阳在青阳的九华山,乐不思蜀。并快递来:池州小粑,西山焦枣,殷汇大饼,葛粉圆子,这几样小吃,父亲没吃过,在青海当兵回乡探亲的四舅舅也没吃过,四舅舅在村里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四舅舅边咂磨着池州美食独有的馨香,边对青阳赞不绝口,这小子有心了。杏花,你嫁给他准错不了。
青阳和我,在一个乡里长大。他在南坡村,我在北坡村。我高考落榜后,青阳也不复读了。他随本家二叔去了安徽九华山,二叔在九华山景区开了一家东北菜馆,生意兴隆,二叔就留青阳在店里,给他帮衬。青阳开春走的时候,约我在碧流河走走,天上云朵飘,杨柳才发芽。候鸟纷纷飞回北方,大地悄悄穿上绿装。青阳牵着我的手,杏花,我在二叔那发展好了,就带你过去。北坡村,土地少,没啥前途。我不悦,安徽那么远,再好也不如家乡呢。柏油路也铺到家门口了,咱栽桃种草莓扣大棚,不也致富吗?青阳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再说,二叔二婶没孩子,待我比亲生的还亲,我不能不感恩……,我与青阳不欢而散,他坐二叔的车,绝尘而去。我守在北坡村,眼看着,草儿一天天绿了,河流彻夜不息地奔腾。羊儿成群,喜鹊成双。怨恨青阳,不和我一样,留在村庄。
青阳呢?一如既往,不管我回不回复他,依旧在我微信上,滔滔不绝地说着九华山,说着池州青阳的人文地理,风俗人情。寄来三双九子山老布鞋,我一双,父母各一双。他说,九华山的杏树开花了,一朵一朵,绯红,赤白,娇嫩,一朵就是一片月光,照着我夜晚孤独的木窗,暖着我的心房。他说,九华山漫山遍野的杏树,哪一棵看着都是我的音容笑貌。这个家伙,真会煽情。
四舅舅临回部队那天,几次三番嘱咐我,千万别把爱我的人弄丢了,四舅舅在我们家,姥姥姥爷家说话最具权威。他是北坡村唯一一位部队军官,家族的荣耀,不仅姥爷听他的,我父亲母亲也听他的。青阳不知怎么加了四舅舅的微信,站在青阳那边,向着他说话。
青阳将九华山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座庙宇,一处凉亭,一个栈道,一爿石壁;银杏树,香果树,寺庙古刹,烟云缭绕,瀑布,溪流潺潺,短尾猴,猕猴,古木参天的樟树,温泉,古色古香的古城墙,石板路,青瓦房,温存的狗,思考的牛;一柄木梨,一眼古井,井壁的青苔,一页凋落的杏花,均拍摄下来,发在我邮箱里。
院里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青阳说,你再不来,九华山的杏花就落了。人间四月天,九华山的游客,潮水一般,来了一波,又一波。二叔的东北菜馆忙不过来了,二叔招了两名年轻漂亮的女服务生,青阳说,二叔逼他,跟当地有名的大厨,学做安徽菜。青阳说,两小姑娘没事就缠着他,他给她们讲故事,登九华山,坐在山里,看云卷云舒,听溪水淙淙,鸟鸣清脆。捡一地的杏花瓣,回来煮茶喝。青阳说,你就不怕我被人抢去了?
我泡了一壶池州祁红茶,坐在杏树下,凝视着山那边,茶,氤氲着九华山的香气,漂浮在杯子里的茶叶,绿油油的,面前呈现着一大片一大片蓬勃的茶园,美丽的采茶女,唱着九华民歌,采着茶叶,想着心中的情郎。
风一吹,一枚杏花落,一枚又一枚,落了一地的杏花雨。青阳也许是忙,好多天没来信息,也不发关于九华山的山高水长,倒是四舅舅,视频我,杏花,我问你,你和四舅交个底,你爱青阳吗?我脸一红,舅,我……当然爱他。四舅舅说,那好,舅不是外人,说句实话,青阳一个人在九华山闯荡,会遇到很多女孩,你若不抓牢了,那可就是别人的菜了……
四月末,我在地里给玉米锄第一遍草,仿佛人间蒸发了的青阳,突然出现在北坡村的柏油路上,我内心一阵颤栗,青阳见到我,两个人相望很久,他扔下肩上的背包,朝我飞跑而来,我丢掉手中的锄头,向他扑去。
我们拥抱在一起,在北坡村站成一棵大树。
第二天,我随青阳告别父母,离开北坡村,义无反顾地登上,去安徽九华山的飞机。
把爱交付于青阳,青阳所在的那座城,便是我下半生的故乡。
前年,杏花开时。父亲在医科大附属医院住院复查,千里之外,两座城市行色匆匆,本打算向单位请半个月假,回来陪护。领导不批,我所从事的是房地产公司文员一职,单位的许多材料需要我处理,打印,落实。之前,因为经济效益不是很好,裁员了一批,如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岗位责任制,谁也替代不了对方的工作。我垂头丧气地走出领导办公室,心想,一个女人心真狠,谁还没有父母啊?一整天,我都沉浸在没请到假的郁闷中。黄昏时分,我抬腕看了看左手腕上的天霸表,四点二十分,马上下班。手机彩铃响起王娜的《你来了一阵子》歌曲。青阳的电话,这家伙这个时间给我来电话,有什么急事?我摁了接听键,老婆,我订好了回大连的飞机票,这次我回去照顾父亲吧。我的心顿时暖了一下,关键时刻还得是青阳,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落下来,谢谢你……青阳。
哎呀!你可别告诉我说,你哭鼻子了。恁大的人,还动不动哭鼻子,没出息。我是你老公,你是我最亲的人,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两边的老人,我们就该一视同仁。
今年四月初,青阳处理好单位的业务,毅然决然辞职,携同我和儿子,坐飞机返回故乡,在小城庄河定居,方便照顾父亲母亲,更主要的是落叶归根,想母亲的大铁锅饭菜,想父亲的汗味人生,想老家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哪怕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坐在屯子里,某一个角落,也是幸福的。
一树的杏花,粉白,淡淡的清香,风一吹,波浪般卷来,慢悠悠的,文绉绉的,人间正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