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回老家,看到老父亲到邻居家借来木梯放在大门北厢房外墙上。这间屋和厨房对门,平时就是餐厅,冬季就是烤火房,里面安装有烤火炉。我问他干啥,他说,已入初冬,天气渐冷,该给烤火做准备了,排烟管得拆下来疏通一下。说着就要上梯子,我们赶紧拦住,担心他出现意外,毕竟八九十岁大了,哪能再登高爬低呢?再说,排烟管带有弯头,承插着竖平两段,铁皮管,很粗,直经有十五厘米,一个人很难拆除。参加工作后,我一直生活在城里,没拆过,感觉排烟管好好的,不会堵塞,认为没必要拆下来。正好二哥和表弟冬生过来了,他俩费力地将排烟管水平段拽了下来,放在门口地坪上。竖管直接插在炉子的烟道口上,他们检查没有破损就没拆。冬生抱起管子摔了几下,然后将其立起来,只见烟灰落了一小堆,用木棒在管身上敲打几次,仍有灰落,让我甚感意外。他又把管子斜着,往里瞅瞅,说,怎么不见光?随后往里丢进一根短木材,又把管子直立起来往地上使劲磕了两下,管子出口竟掉下了一个完整的鸟窝!那鸟窝多数为软草,少数细木枝,造型精巧,更让我惊诧。他们说,这肯定是冬去之后的麻雀窝,冬天烤火时鸟儿是不可能在里面筑巢的。看来,每年对其疏通真是非常必要,否则,烟道不通,烤火的效果肯定不尽人意。
自前年老母亲去世后,父亲便独守乡下老屋,虽请有保姆,但他的身体健康一直是我们关心的问题。今天气温骤降,不到十度,我一早便给他打电话,让他注意保暖。他说,炉子生着了,正烤着火呢,不冷,放心。
老家在豫南山村,人们习惯于柴火土灶,冬天取暖也是烧柴,因而柴火变成了生活中的重要物资,难怪人们在生活必需品中,将柴列为首位。山不高,为大别山浅山丘陵区,自我记事起,就感觉大多为荒山秃岭,据说是在大炼钢铁时把树木砍伐殆尽,加之农业学大寨开荒修梯田,开发果园和茶园,还集体烧炭,以及人们日常烧柴做饭,致使山上的树木变得稀少,尤其缺乏大树,人们盖房更是难寻合适的梁檩。据老人讲,以前山林非常茂密,古树参天,甚至有野兽出没,根本不缺柴烧。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人们意识到生存环境恶化的根源,开始封山育林,禁止乱砍滥伐,树木逐渐得以生长,及至分产到户后,人们进一步加强了对山林的管理,树木才真正得到休养生息,森林覆盖率不断加大。
以前,冬天取暖时,在屋里一角直接架起劈柴或树蔸焚烧,噼啪作响,烟熏火燎,灰尘弥漫,不安全,不卫生,也不健康。近年来,多数山村人换上了实用的柴火取暖炉。取暖炉大同小异,主要由铁皮和角铁焊制,炉身多为圆柱或方形,两尺长左右,这是劈柴燃烧的地方。顶部焊有钢板,上面可烧水、炖汤,也可烤红薯等等,有些家里还在顶板四周加装有小桌面,取暖之时,还可围坐就餐。下部四条腿支撑,底部设有出灰口,一侧设有进柴口,出灰和进柴口均有小门启闭,可控制火势的大小。炉身安装有出烟管穿墙伸出室外,分为竖直段和水平段,长短根据炉子的位置确定。取三两根劈柴在炉内燃烧,屋里便温暖如春,无烟无灰,既安全又卫生。
还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到冬天,老师就要求我们带些柴火到学校烤火取暖。柴火大多是劈柴,也有一些枯枝。学校在村部附近的小山顶上,原是一座古庙,四合院,土墙瓦顶,破四旧时将里面供奉的神像砸毁后改成了学校。方格木窗没有玻璃,冬天虽糊上报纸,但不经用,总是窟眼大洞,土墙有裂缝,屋檐也进风,上课时,学生们冻得缩脖跺脚,实在太冷时,就在教室里燃起一堆柴火,学生们边烤火边学习。有一次课间时,有个调皮的同学偷偷地往火堆里扔进了一颗子弹,只听得砰的一声炸响,火星四溅,黑板正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坑,紧挨着正在擦黑板同学的右手,把大家吓了一跳。这个坑自然是子弹头崩的。老师闻讯后狠狠地批评了他,并要求大家务必注意安全,把手里的子弹上交或销毁,不然后果自负。那时候,不少同学手里都有一两颗子弹,大多是在骆驼岭捡的。当年,中原突围时,李先念领导的新五师与国军曾在骆驼岭上有过激战,双方死伤甚众。有一年清明节时老师领着我们去扫过墓,据说乱石堆里有散落的子弹,有不少村民捡到过。后来有几个同学便结伴去找寻,果然都有收获,多为步枪子弹,比较长,好像是日本鬼子的三八大盖用的,上面生着铜锈。有同学送过我一颗把玩,将铜锈磨掉后,金光发亮。听到老师的批评后,我也害怕,便找一偏僻之地,趁无人时,将子弹垂直按进土里,留出一小段尾部,上面盖些枯枝叶后点燃,站在附近观看,不久便听到一声炸响,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坑,弹壳却不知何往。事毕有些后怕,当时只想着子弹头应该会进入土里,没想到弹壳也会飞,若正中自己要害部位,小命或许玩儿完。
冬季上学时,有很多男同学会自带烤火工具,大多是在搪瓷碗或搪瓷缸子口上对称地钻了两个小孔,用铁丝穿着提在手里,里面放着火炭,看到火势变小,便奋力在空中轮几圈,火便旺了,边走边捡些短树枝放在里面,防止熄灭。其实,说是烤火,并不起多大作用,纯属玩耍罢了,老师们总是禁止,因为时常有些同学不小心把自己烫伤,偶尔也烧了柴草垛,差点引起重大火灾。
每到星期天,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到山上打烤火柴。不能砍树,我们只能捡些枯枝,枯枝极少,更多的是刨树兜,也带回一些干树叶或松针做引火柴。刨树兜很费力,也有技巧,树种不同,刨法不同。松树主根又粗又深,支根也多,是最难刨的,而橡树、麻栗树等杂树相对根浅,树兜好刨一些。我们上山时都挑着竹筐,通常只带锄头和斧子,锄头刨土,斧头斩根。一般情况下,我们半天就能刨回一挑树兜,有时却完不成任务,主要是选错了所刨对象。比如看到一个大松树兜,看着易刨,实则难啃,好不容易将土中夹着的麻古石挖掉,树根却盘根错节,砍断了一根还有一根,感觉树根都砍完了,但树兜却丝纹不动,趴在地上仔细瞅,发现还有其它根,累得气喘吁吁不说,还好生懊恼。如此反复,半天时间就到了,只好作罢,期待下次继续。当然,也有大人刨树兜,他们劲大,经验丰富,每每都会挑回许多,让年少的我们很是佩服和羡慕。
山村家家户户都会专门留有烤火的房间。大家相互串着门,围坐在火堆旁,说着家长里短,侃着天南地北,也论古今中外。我家老屋北厢房一直是冬季烤火的地方。尤其是进入腊月,我们一早就会把火点着,没事就会围坐在火堆旁,东拉西扯,没话找话,有时会默不作声。来客了,我们就跑出去玩,对他们说什么不感兴趣。外面的雨雪把衣服弄湿了,就赶紧到火堆旁烤,烤干了又跑出去疯。烤火时,我们几个孩子总是不安分,喜欢拿着火钳在劈柴或树兜上戳来捣去,弄不好会迸出火星,甚至冒黑烟,时常惹得大人一顿呵斥,并警告我们玩火会尿床,没出息。记得有一次,夜已深,我还在火堆旁烤火,张嘴闭眼哭着不愿睡觉,父亲故意用火钳夹起一小块通红的火炭送到我嘴前,吓唬道,再哭就把火炭塞进你嘴里!我便立马老实了,乖乖去睡觉。
我们烤火时,有时会拿出几个红薯放在火堆旁边,不断地翻身,烤熟的红薯甚是香甜。有时急着出去玩耍,便把红薯埋进火灰里,及至想起,已烧得焦煳,甚至成了黑炭,得到了大人糟蹋粮食的责骂。大人有时会在火堆旁放置一两个陶罐炖肉,香气四溢,老远就能闻到。有时在别人家附近路过,从飘出来的香气就能清楚地知道炖的是猪腿还是土鸡。
我们把树木燃烧后掉下来的一块块炭火叫火炭,类似于烧窑出来的木炭,我们把木炭发着了也叫火炭。火炭无烟,火旺,人们把它铲起来放到火钵里可炖菜。木炭比较金贵,通常只有来了贵客时才将其放到火盆里,大家围坐在堂屋里谈笑。大多数家里都有火盆,是将一种特制的铸铁锅嵌木框里,盆面据地不足一尺。盆里放着木炭,除了人们烤火,还可将其放在竹笼或铁丝笼里,将衣服铺在笼子上面烤。在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有陶制的火钵,上边是小陶盆,装菜,下面是带着三个支撑的陶盆,装火炭。三个支撑正好托着陶盆,很稳固,三个方向还保持空气流通,不致熄火。火炭装好后将菜盆放上去,菜就慢慢地煮着。来客地时候,就会根据自家情况准备几个火钵,火炭可随时到烤火房里取来添加。火钵的多少,可显示客人的尊贵程度,也可看出主人的家镜。这种火钵时下已不多见,只有到农家乐偶尔才能见到。
老人们还有一种特殊的烤火工具,叫火炉,也是陶制的,类似于手提包,炉身成半球形,中空,上边带着半圆形的陶制提手。里面装上火炭,或提着,或放在脚旁,就可烤火了。走家串户,老人们通常提着火炉,聊完家常之后,主人家就会再给加些火炭送出家门。这种工具,我有很多年没见到过了。
毕业的那年冬天,我们到城里同事家吃饭,他家的烤火设备是煤炉。煤炉上面固定一大块钢板当桌面,中间留一圆孔,下面就是煤炉。我们四人,四个炒菜一个火锅,那锅就直接放在圆孔上,热气腾腾,四个菜就分散在钢板上。我们推杯换盏,不知不觉我就喝醉了。那是我参加工作后第一次醉酒。
而今,跟城里一样,故乡的山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空调了,也有电暖气,但人们仍习惯于烧柴烤火,只不过都改用柴火取暖炉了,不仅省柴,取暖效果好,更干净卫生,这也是一大进步。当然,地方不同,取暖方式自然也不同。我们地处南北气候的过渡带,冬季无需集中供暖,感受也不同。记得我们有位同事谈起小时候老家冬天烤火,曾自豪地说,到了下雪天,看着窗外的雪景,烤着糠壳子火,真舒坦!我们笑道,糠壳子还能烤火?他说,我们老家没山,没有劈柴,那个年代,有个糠壳子火就不错了。看来,我倒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