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七十四岁高寿了,每年的五月一日,我都要携妻带子回家给母亲祝寿——说是祝寿,其实就是陪父母吃一顿饭而已。
母亲的生日其实不在五月一日,是农历的三月二十三日。为了能使我们兄妹四个家庭在她生日时欢聚在一起,她将自己的生日改在了每年的五月一日。即便如此,多少年来,我们兄妹也很少有在这一天团聚在母亲身边的时候——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不方便,一家大小一十六口总是不能欢聚在一堂。
母亲是大家闺秀出身。外祖父青年时忧国忧民,读完中学就投身抗日战争,后在民国地方政府供职,为人豪爽谦逊,在其乡里享有开明绅士之美誉;外祖母勤劳贤淑,待人和善。母亲幼时为外祖父掌上明珠,深得宠爱;少时进过学堂,识文断字,又在外祖母的调教下,能织善纺,做得一手好刺绣。解放初期嫁与父亲后,又在父亲工作的县城受过师范教育,当过幼儿教师。上世纪60年代初,在国家遭遇自然灾害的“三年困难时期”,母亲被迫放弃了幼教工作,带着她的四个儿女回到了老家农村。此后,在那艰难的岁月里,母亲远离父亲,用她柔弱的身体挑起了养育子女的重担。生产队繁重的劳动和柴米油盐的煎熬,使母亲过早的衰老而憔悴。为了筹措我们的学费,她在工余去给人家织布以换取工钱,常常熬得眼睛发红,四肢肿胀,回到家里就几乎软瘫的倒在土炕上无力吃饭;为了能使“自留地”多打些粮食,她会冒着绵绵的秋雨,拉着架子车将自家的土肥一锨一锨的送到每一株玉米苗的根部,为的是好让这些救命的庄稼及时吸收营养茁壮成长……在母亲的身上,集中体现着关中妇女勤劳泼辣、不屈不挠的秉性:为生计,她学会了打麦扬场、筑墙垒炕等精干男劳力才能做的活计,因而落下个“女能人”的雅号;为子女,她挑灯夜熬,织布缝衣,宁肯将自己累倒累坏,也要将儿女们一个个打扮的干净利落,不弱于人后。最叫乡亲佩服的是她创办农村幼儿园的事情。在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为解放妇女劳动力,农村掀起了一场大办“幼儿园”的热潮,母亲受命创办村幼儿园。母亲凭借生产队两间土瓦房和一个空旷的场院,自作教具、自编儿歌,既当教师,又当保育员,用她曾经拥有的幼教知识和经验,将规范的幼儿教育与农村的生产生活结合起来,创办出了一个独具特色的“乡村幼儿园”,将村上一群学前“野孩子”收拢在她的身边,接受着“人之初”的启蒙教育,使一个个因孩子拖累不能参加劳动的年轻妇女走到了生产第一线。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参观她的幼儿园,她的事迹被整理成材料到处推广,她因此受到省市县层层表彰,还荣幸的赴省城参观交流。那时候,母亲除了感到满足外,更多的表现是执着——为了编好一首儿歌、一个教案,她常常将眼睛熬得通红,有时还要请上中学的我为她出谋划策。现在想起来,母亲是希望将她满腔的热血奉献在幼教事业上,遗憾的是,乡村幼儿园红红火火办了两三年后却随着农村“生产队”的解体而“破产”了。
作为儿子,我由衷的感到母亲的伟大!在母亲的身上,我吸收的是乐观和坚韧的营养。在我们困难的岁月里,尽管生活的艰难和劳作的繁重将母亲折磨得消瘦多病,但她对生活始终充满希望,倾尽全部心血养育自己的儿女,为远在异地工作的父亲分忧。她坚信知识改变命运,在我们幼小的时候,就用她仅有的知识教我们作文,教我们算数,培养我们爱读书、爱学习的习惯和独立生活的能力,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她与父亲都想尽办法让我们兄妹四人读完了高中而没有让我们过早的回到生产队“挣工分”养活自己为她减轻负担。是故,恢复高考以后,我们兄妹,或参加高考,或依靠自学,都取得了大学学历,为各自人生争取到了良好的归宿。我始终认为,母亲是我的第一任启蒙老师,是奠定我今生与文化结缘的“导师”!在我的人生记忆中,少年时最感自豪的是和母亲边劳动边向母亲背诵我经过她辅导而受到老师夸奖的作文以及我在学校的“优秀事迹”,最感幸福的是在深冬的夜晚,躺在母亲的身边或者怀抱里,听她一边摇着纺线车一边给我讲天上地上故事的时候。每当此时,也是母亲最为开心高兴的时候,尤其是当她讲述起父亲的时侯,总是那么的深情与陶醉,言语中,饱蘸着对父亲的依恋和眷念……
我们沐浴着母爱一天天的长大而相继成家立业,而今都已迈入了“不惑之年”,各自为自己的家庭、孩子操劳着,却很少去体察母亲的心事。平日里,只是叮嘱母亲爱惜身体而外似乎也不知该为母亲做些什么,倒是每每遇到烦恼与不顺心时,或者兄妹间因为生活的摩擦、误会等等发生不愉快时,还会向母亲发泄,惹她不安,叫她挂牵,甚至与她怄气,惹她生气,也总会时不时的抱怨母亲这,抱怨母亲那,总是体会不到母亲希望什么,需要什么,很少能耐下性子听听母亲的唠叨,和母亲谈谈心事,总以为母亲子孙满堂,家业成就,生活无忧无虑,还会有什么奢望与期求?倒是我们,人到中年,工作、生活担子繁重,因此,对母亲对于我们的一些希望和抱怨总是感到委屈和不解。我们只希望母亲快乐生活,健康长寿,却委实不知道该为母亲做些什么。
今年,在五一前夕,母亲突然喃喃的对我说,想在她“过寿”时邀请她读师范时的几个老姐妹聚一聚,我立即答应了下来并着手筹备,还专门与她们当年的“班长”商议相关事宜。“五一”这一天,尽管每年都要来为母亲祝寿的姐姐因为去了浙江而未能前来,在外地工作的长兄也因故未到,只有我一家和弟弟在她身边,但她依然显得非常高兴,还特意将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寿宴前,在她的“老班长”主持下,我们为她举办了简单的祝寿仪式,儿子为她和父亲戴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花环,我和妻及弟携带儿子向她和父亲鞠躬行礼,祝福她健康长寿。参加了县“夕阳红”宣传队的她们的老班长还特意为她表演了一段快板。她显得异常兴奋与激动,竟孩子般的和她的老姐妹们嬉笑打闹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她们的年青时代。寿宴上,她们几个老姐妹谈笑风,回忆着年轻时的逸闻趣事,谈论着各自的生活经历和现今如意的生活情景,个个脸上荡漾着春光......我此刻感觉她们不老,她们同样有过火热的青春,有过理想与追求,我更深切的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
愿我的母亲和天下所有的母亲永远不老,青春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