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北方的人，人间最美的是五月天。微雨初晴，城市的街头热闹起来。卖花的老奶奶裹着围巾，车上捆了一扎鲜花，粉盈盈的康乃馨、清香四溢的百合、火红耀眼的玫瑰，千娇百媚，美不胜收。
开花必然就会结果，果不其然，街上卖水果的摊子上摆了金黄的甜瓜、玛瑙似的大樱桃、圆溜溜的杨梅等，都是新鲜上市的，水灵诱人，卖相极好。
在北方售卖的水果有些是南方的舶来品，比如香蕉、芒果、荔枝、榴莲，本地的土质和环境是不适宜栽种的。大概是加了运输的成本，这些水果上市之初价格并不便宜。那日买了一袋荔枝回去，放冰箱里冷藏一下，取出几个，剥开紫红带刺的粗糙外皮，那一团明珠白玉般的果肉入口，沁凉清甜，甚觉爽口爽神。难怪杨贵妃喜吃荔枝，一双纤纤玉手剥开荔枝壳将果肉噙在朱唇的妩媚，想象那画面就动人，若是涂了大红蔻丹的手指就更让人挪不开眼睛了。细一琢磨，人家可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怎会亲手去剥坚硬刺手的荔枝壳呢?
大诗人苏轼写诗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他是真喜欢荔枝，还是被贬岭南的无奈之叹，只有他自己知道。杜牧还有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不知是荔枝沾了贵妃的光，还是贵妃成全了荔枝的名气?记得有一次在超市的水果摊上看到荔枝的促销广告，给荔枝取名“妃子笑”，一个雅致的名字居然促动销量，看来是文化人功不可没。
《红楼梦》里的怡红公子贾宝玉给三姑娘送荔枝，丫头晴雯连同那缠丝白玛瑙的碟子也一并送了去，还说那碟子配鲜荔枝才好看。可见同样都是吃水果，我们吃的是味道，清雅之人吃的就是情调了。荔枝虽好吃，可医书上却说荔枝性温味甘，食多易上火，对于阴虚火旺的体质不宜多食，这是告诫人们凡是喜欢的东西亦不能太贪。
女人都是极喜欢水果的，甚至为了保持低脂肪饮食，把水果当作主食来吃，美其名曰瘦身又养颜之佳品。其实，瓜果中我最钟爱的当属西瓜和草莓，最近两年却发现草莓块头越来越大，味道却不如意。有人调侃说现在的水果哪里还有纯天然，都是“早产儿”罢了。果农为了赶在春节期间使水果提前上市，便使用现代技术催熟。超市里售卖的水果个个鲜亮饱满，价格也不菲，吃起来却不放心。
以前母亲也栽草莓的，据说草莓是串根分株移栽的植物，栽种一株草莓会在临近的土壤中繁殖出多株来，那种生命的爆发力是令人惊叹的，母亲就是嫌它太逞强，碍了其他植物的地盘，后来也不大种。不过，那时候吃到母亲种的小小草莓果，只有玻璃球那么大一颗，熟透的草莓顶着绿叶透着光泽，送入口中，清甜多汁，那种甜蜜是随着童年光阴一起流逝的。
古人也爱吃西瓜，李商隐曾在诗中写道：“嘉瓜引蔓长，碧玉冰寒浆”，这便是写的西瓜。小时候也是很难吃到西瓜的，因为村庄是黑土地，不适宜西瓜秧贪暖喜旱的脾气。那几年，大伯父在十里之外的村庄居住，那里是黄沙土质，适种西瓜和花生等作物。大伯父是祖父先妻所生，因祖母是他继母，堂哥堂姐们与我们在感情上总有些生疏，对于他们那里与我们方寸之隔却能吃到西瓜、花生和红薯等食物，是极其羡慕的。邻居婶子来家里串门子和母亲聊天，打趣儿说家里的姑娘将来嫁到沙土地的地方，有吃不尽的西瓜呢!我那时候听她们那样说总是不高兴的，谁要为了一片土地就嫁了的。可见那年头，对泥泞的黑土地有多少解不开的芥蒂。直到后来，我们的莲花村开发土地资源，利用黑土地种植水稻，才算是又占了优势扳回一局，真是感叹“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还有一种水果也是我的心头好，有诗为证，“斜日庭前风袅袅，碧油千片漏红珠”，这是唐代诗人张祜的一首名为《樱桃》的诗句，那红珠就是小巧玲珑的樱桃了。樱桃的金玉其外自不必说，如同小家碧玉的女子，冰雪琉璃的外表，很容易让人一见倾心，就是味道也是酸酸甜甜，如同初恋一般的。
白居易吟诗曰“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好一副古典美人的模样，我见犹怜。红润的樱桃小口是古典美的标准，古人的审美与现代是大相径庭的，古人崇尚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小口的袅娜之美，细腰削肩三寸金莲的窈窕之姿。从汉代始，古画上的女子多以灵动飘逸为美，只有盛唐时期才以丰腴为美。樱桃小口流行了几千年，不想如今已打破传统，美已无标准可作参照。倒是樱桃凭借自身优势由家常水果摆上了台面，成为果中珍品。据说国外进口的樱桃叫“车厘子”，车厘子颜色暗红，果肉细腻多汁，营养丰富，价格不菲。可纵然这“洋美人儿”有千娇百媚，我亦独爱老家屋后那棵小樱桃。
在民间流行一句“樱桃好吃树难栽”的谚语，后引申为不经历一番风雨捶打，是结不出圆满果实的。白居易在《吴樱桃》中有一句“鸟偷飞处衔将火，人摘争时蹋破珠”，描写樱桃的纤巧娇贵，看似果实繁密，实则不易多得。其实樱桃树并不难栽，只因树苗栽上之后要等到四年才吃到成熟的樱桃，不是树难栽，却是果难摘呀!
樱桃果实在春末成熟，在乡村里随处可见樱桃树。红樱桃晶莹剔透，好似玛瑙挂满枝桠，实在是诱人，但是一颗颗摘下来却是需要耐心的。很多时候还没等摘下来，樱桃已经熟透，过季的果实犹如花开到荼蘼，盛极必衰。难怪南宋诗人蒋捷感叹“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可能也恰恰是樱桃不易得，才使人爱亦不是恨亦不是，终究难缠。樱桃果肉柔软，甜蜜多汁，是初恋的味道，甜中有酸，使人暗暗地倾心。
看到樱桃每每会想到一个女子，她便是《红楼梦》中被拐卖的英莲，也就是后来大观园中跟黛玉学诗的香菱。她眉心有一点米粒大的胭脂记，我竟看她像个樱桃美人。就连周瑞家的也赞她“好个模样儿”，怎奈她所托非人，遇上俗不可耐的薛蟠。
这几年，母亲也在黑土地上种西瓜栽葡萄，结出的西瓜比苹果大不了多少，长出的葡萄又小又酸。母亲却很欢欣，松土、搭架、浇水、剪枝，精心地照顾，还逢人便夸她的瓜果水灵，那慈祥的神情就像夸自家的孩子。
水果中富含维生素，是每日缺少不得的，尤其是盛夏季节，各种蔬果应季上市，谁不想吃个新鲜?比之鸡鸭鱼肉，它算不上昂贵，它赢在安抚肠胃食而不腻的味蕾快感。民间祭祀祖先要用上好水果，以表示对先人的敬意。不食烟火的神仙也爱水果，《西游记》中有蟠桃会，五庄观种有人参果树，食用人参果即可长生不老，由此还引发一场惊动天上人间的疑案。电视剧《甄嬛传》中的皇后娘娘为了显示地位尊贵，特意吩咐以时新瓜果置于殿内，满室散发天然的清新果香，崇尚朴素清简之风，不知要比那些熏香的妃子高了几个档次呢!
趁着蔬果上市，就在这炎炎夏日，切上几个水果，做一盘水果沙拉，放上舒缓的音乐，静坐一隅，便可消遣一个午后的时光。还可以时新水果自制果汁果冻，凉爽怡神，或做成果酱涂在面包片上亦可果腹充饥了。味蕾舒畅，人亦清爽，符合现代都市的时尚潮流，又融入了清新质朴的田园风味。人世浮华，流光易逝，一蔬一果，一颗欢喜心。
盛夏将至，花草正葳蕤，瓜果溢馨香，万事万物遵循着自然生长的规律。花开有花落，花落即结果，瓜熟才蒂落，如此因果循环，往复相生，不息不止。
2021年5月2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