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很喜欢玩水。
我住在鸡龙河南岸。鸡龙河是一条小河，平时水流潺湲，河水清澈见底。这时候的河水，只适合洗衣洗澡。
而每年涨水，大水刚刚退去的几天，鸡龙河便成了我的乐园，因为其水位之高低，水流之缓急，最适合初学者游泳而无大危险。
的确，我多次在河中游泳，都很平安。鸡龙河让我学会了游泳。
初生牛犊不怕虎，年幼无知，胆子也大，做事往往不顾后果。既然学会了游泳，那就当检验和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于是转到南湖。
南湖就在我们村前，有一百亩地那么大，最深处可达四五米，很少有枯水的时候。善于游泳的人往往到这里一试身手。
他们往往徒手游到湖的中心，甚至游到南岸，然后再游回来。在这里游泳，不光需要技术熟练，还要有胆量。尤其是晚上。据说过去这里淹死过人，还有些关于溺死者的传说，就像聊斋里写的那些水鬼一样。不过，胆大的还是胆大，他们不怕被水鬼拽到湖底淹死，争着表现自己。
我也算是胆大的一位，虽然那时我还只有八九岁。
这天中午，我急急忙忙吃了个煎饼，便来到南湖岸上。湖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在游泳。看到他们在那里像青蛙一样自由地游泳，我好眼馋，便立刻脱了衣裳，一下子跳到湖里去。农村的孩子没经过专门的培训，都是自己摸索着学习的，动作也不规范。一般是用两手拨着水，让身子浮在水面上，用两只脚拍打着水面往前游。这是最笨的一种游泳姿势，但也是常见的。我就是这样游的。
开始还觉得比较轻松。但是大约游出三十米远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身子重了起来，好像身子底下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向下拽。我慌了手脚，便想回过头来向岸上游。谁知就在这时，我一下子沉下去了。我拼命地挣扎，胡乱地蹬着脚，用手拼命地扑打着水。我呼救，但是呼不出声来，因为水已经灌到我的口里。我晕了，觉得天昏暗下来。完了，看来我要被淹死了……
就在这时，有人抓住我的头发往上提起来。啊，我得救了。
上了岸，我才看到是我村的方宝西。
我是从死神的嘴里被救的，可是我还装得若无其事，憨笑着。我不知道当时我是一种什么心理。
自那以后，我游泳稍微谨慎一点了。一般稍微深一点的水我都是试探着下去，不敢再逞强。
然而到我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似乎已经忘记那一次遭遇了。也是一个炎热的夏天，我和朋友吕斌到卧佛寺去洗澡。卧佛寺水之深浅我们根本就不了解，此前我们也没有到这里游过泳。因此看着有点胆怯。但是吕斌胆大，主张从南岸游到北岸。我也是个好胜之人，就同意了他的意见。于是我们脱掉衣裳，一起跳下水去。
他的游泳技术好，我的游泳技术差。他在前，我在后。
大约游到一半的时候，我的腿忽然抽筋了。这大概是卧佛寺水库最深的地方。我十分紧张。看看吕斌，他已经快游到北岸了。我想，这一次我可能要被淹死了，啊，我才十七岁呀!死得太早了。看看天，天是蓝蓝的，白云在悠闲的飘动着，很可爱。向远处看，青山黛黛，多么美丽呀。我实在不想离开这美好的世界。我要是淹死了，我奶奶该多么难过呀!可是怎么办呢?我远远地跟吕斌说，我腿抽筋了，也没劲了。吕斌鼓励我：“不要怕，坚持一下就过来了!”
受了这鼓励，我好像得了神通，一下子来精神了，腿也忽然正常了。我运足力气往前游去。
忽然，我的脚被什么触了一下，开始我怀疑是有什么怪物在咬我，但是旋即发现，那是一块石头。再往前游，我进了浅水域。我喜出望外，顺利地上了岸。
我很庆幸，也很感激吕斌，若不是他的鼓励，我也许就被死神掳去了。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说明我是个很不善于总结教训的人。
1968年我们在日照的寺山参加学习的时候，一天，我和吕斌等人骑车来到海边。见到那波浪滔天的大海，心潮澎湃。那是一个革命的浪漫时代，毛主席曾经叫我们青年到大风大浪中锻炼。我想起毛主席年轻时代的两句诗：“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浪漫的情怀也像这海洋的波涛一样滚滚而来。于是，我们不假思索，便脱掉衣裳，跳进大海。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真是这样。我们是第一次到海里游泳，我们根本不了解大海的脾气，一下水，便箭一样往大海的深处游去。开始我们还一起背诵毛主席的《水调歌头.游泳》的句子：“不管风水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的宽余。”海水浮力大，我们觉得身子很轻，尽管海水茫茫，显得那么神秘叵测，但我们毫不畏惧，反而感到十分得意。
回头看看，啊，距离海岸已经好远，海滩上的松树都看不清楚了。可是汹涌的海浪将我们向深海里推去。这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海水在退潮。这时我真的慌了，简直不知所措，联系到那两次差点溺死的遭遇，心想这一次可真的完了。
于是我们转过身子，用全身的力气顶着海浪往回游。可是逆潮而游可不那么容易，潮水无情地向我们扑过来，一次又一次，甚至海水也灌进我们的嘴里，只觉得又苦又咸。这时候，不光我，同游的几个同学，包括水性最好的吕斌也慌了。
由于紧张，我们渐渐地没了力气。我感到死神在向我们招手。
正在我们绝望的时候，远处划过一只小船来。那是搞海上种植的农家船只。船夫是个热心人，他划着小船把我们送上海岸。船夫说：“你们不了解海的特点，早上涨潮，晚上退潮。退潮的时候游泳很危险，弄不好被卷进大流，那可就没救了。”
听着船夫的话，我们既感到庆幸，又有点后怕，初来时的浪漫劲儿一点也没有了。
几十年来，我经常回忆起年轻时游泳经历的那三次危险，我想：人生大概也像游泳一样，年轻气盛，敢闯敢干，不顾后果，不知安危是何物，因此也很容易遭遇危险。但是这正是一种规律，青少年经历少，做事不会瞻前顾后。这一特点决定了青年人的冒险精神。既然是冒险，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成功，一是失败，甚至牺牲生命。然而要想不虚度此生，这种冒险精神还是必要的。若是仅仅为了平安，保住生命，做事优柔寡断，唯恐对自己有什么不利，那么他只能平平庸庸地活一辈子，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大而言之，多少英雄人物，都是敢于冒险的好汉。当然真正的英雄是为推动历史前进而不怕牺牲的好汉。反观历史上的那些有作为的人物，都是这样的人。有了这些人的冒险和牺牲，人类才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若没有这样的人，历史也就停滞不前了。
不过，人不能为了冒险而冒险，重要的是从失败中总结教训，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不必要的挫折和牺牲。
2010-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