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日的一天,趁着天气晴朗,我乘车来到渠县的乡村小镇——李渡镇。只见平坦而开阔的田园里,一片碧绿。
我无数次揉了揉眼,才从绿海般的错觉中看清:这是无数个稻田相连而成的蔬菜基地,规模大约有1200亩。
青一色的长条枝叶,尽显白萝卜的本色。白萝卜与白萝卜之间,细小的缝隙里挤满了浓密的叶子。我眨巴着双眼,想要看透叶缝里的神秘,也想瞧瞧绿叶下的土地。恰巧此时飘来一阵风,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幽香。
耳旁声音嘹亮:“看镜头,大家尽量把脸露出来,”我循声而望,人行道上,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摆弄着相机,正将镜头对准了一群佩戴采风证的文艺工作者,他们面前高举着一条写有“走进渠县,共话乡村振兴”的红色条幅。
乡村振兴是文艺工作者紧跟时代的创作主题,为了获得第一手资料,他们利用休息时间,舟车劳顿来到这里。毫无疑问,他们是一群勤劳的蜜蜂。
我的双眼又被另一组画面吸引了过去,右手旁边的绿地里,一个短发青年穿着一身迷彩服,左手握住白萝卜的中端,右手托着白萝卜的叶片,眯缝着左眼,仿佛将要扣出一颗子弹来。身穿夹克衫的大叔,一个剑步向前夺来白萝卜举过自己的头顶,大声地说:“野战军,像不像?帅不帅?”
我看那长长的白萝卜叶子倒垂下来完全遮住了他的头发,正回想着电视剧里野战军人的英姿,却听到一个反对的声音:“你这着装……别以为戴顶绿帽就是军人。”
“哈哈哈......”大叔自嘲地笑了笑。
小伙也好,大叔也罢,他们的表演不过是羡慕军人的威武和帅气,谁没有从军之梦呢?
乡村是一个放飞自我的天堂,几个穿着西装,不苟言笑的男士,正在干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用手搓了几下白萝卜,张嘴咬下去,噗地一声吐掉表皮,咔嚓咔嚓地咀嚼着内层的“肉汁”。相互点点头,嘴里说着:“味道不错,跟梨子差不多!”
我心想:很多食物生吃,都有寄生虫,呆会儿拉肚子了,你们可别后悔。两位秀发披肩的女士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她俩告诉我说:“我们经常生吃这里的白萝卜,从未出现过问题。”难道这里的白萝卜与众不同?很想找到它的主人,了解一下。
经人指引,我见到了白萝卜的播种人,这是一个中等身材,圆脸,双目含光的青年。他告诉我说,要想种出好的白萝卜,土壤、种子、时间、程序都有讲究。他的白萝卜达到了畅销标准:既要口感脆嫩甘甜,又要形态光滑美观,更要重量定在一斤不变。
“哦,这么复杂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你怎么想到做这个的?赚钱吗?”
“这个该怎么回答你好呢?”他挠了挠头说,“单个看,一斤赚不了多少钱,但数量多了,累积的利润......“他顿了顿,接着说”比在外面打工强了好多倍吧!”
他指着平整的机耕道说:”我采用机械化设备降低了成本,另一方面在政府的帮助下,我扩大栽种面积,增加了产量。”
“白萝卜的产量高吗?销售情况怎么样?”
“白萝卜的亩产量在一万斤左右,目前没有出现过滞销情况。”
“主要是向本地销售吗?”
“不是,目前主要是广东,外省的需求量相对而言要大一些。”
我细心地算了算,以1200亩栽种面积估算,保守利润会上百万元吧!真没有想到凭着小小的白萝卜也能发财致富!
小伙告诉我说:在2019年新冠病毒疫情暴发之际,他将白萝卜捐给了武汉灾区。乡村振兴不光是丰富了农民的物质生活,难能可贵的是他们的思想品质也变得高尚起来。
二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苦日子,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往事。
我从来没有向外人提及,其实我还有一个妹妹,她是我们几姊妹中最乖巧懂事的孩子。谁有难以下咽的食物,她都接过来自己吃;谁蹲在地上,她立马搬来小板凳给谁坐。
有一天妹妹指着喉咙,眼泪直流,偏偏说不出话来。也许是“残汤剩饭”有害,也许是天生体质太差,妹妹病了,病得不轻,村里的赤脚医生,用尽一切方法都没能治好妹妹的病。还来不及长大的妹妹,在我的面前,体温慢慢变凉,那一年她还不到四岁。不知道是因为太伤心,还是因为受了风寒,我病倒了,浑身没有丝毫力气。
妈妈先用白萝卜煮水擦拭我的额头,再用一碗无油白萝卜酸汤面给我服下,然后把我放在床上,用两床厚厚的棉被将我盖得严严实实。一身大汗后,我的身体奇迹般的恢复如初。
我并不开心,而是哭得撕心裂肺:“妈妈,你不喜欢妹妹吗?为什么......为什么不用这个方法给妹妹治病?”
妈妈哽咽地说:“你懂什么?你妹妹喉咙里长的是肿瘤,需要及时手术......”妈妈说不下去了,眼泪夺框而出。接下来妈妈不吃不喝地在床上躺了两天,爸爸生气地对我说:“你妹妹的夭折,就像一把刀插在你妈妈心里。可当时的情形,能怪她吗?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家该怎么办?”我怕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也不敢在妈妈面前提到有关妹妹的只言片语。
妹妹的死让我意识到身体的健康离不开良好的饮食,人只有吃好,身体才不会生病。因此在味蕾饥渴的年代,我特别珍惜每一份食物。
一年盼到头的春节,我很想痛痛快快地独自享用妈妈包的白萝卜腊肉馅汤圆。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妈妈刚把汤圆端上桌,邻居就串门来了,妈妈只好从家里每个人的碗里挑走几个汤圆给邻居吃。我看着碗里减少的汤圆,狠狠地瞪着邻居,还噘着嘴巴板着脸,妈妈总是笑呵呵地掩饰着我的情绪。
邻居走后,妈妈教训我说:“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如果不是饿得慌,谁愿意在过年的时候去别人家蹭饭呀?我们农村的风俗可是讲究过年一定要守护在自己家,来年才会有好日子。你呀......”
多年以后,很少再见邻居。听父母说他早已住进了城里的高楼大厦,不知他是否会为我当年的小气耿耿于怀。
三
美女镇长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将我的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她手指渠江,告诉我说:“一到夏天,渠江就进入汛期。渠江两岸的土地经常被淹,有很多有机物腐化在泥土里,同时也有些泥沙被带进土壤。农业专家给出建议,这样的土壤最适合白萝卜生长,况且白萝卜的生长期可以完美躲过渠江的汛期。”
在历史的长河中,我国种植白萝卜至少已有千年时间。在我国民间,白萝卜有“小人参”之美称,也有“萝卜上市、医生没事”,“萝卜进城,医生关门”,“冬吃萝卜夏吃姜,不要医生开药方”的诸多说法......
明代著名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也提到萝卜的功效:“大下气,消谷和中,驱邪热气。”科学研究证明萝卜含有胡萝卜素和多种微量元素,可以增强肌体免疫力,抑制癌细胞的增长。萝卜中的芥子油和膳食纤维可促进胃肠蠕动,有助于体内废物和毒素的排除。常吃萝卜可降低血脂、软化血管、稳定血压、润肺化痰、预防冠心病、动脉硬化、胆石症等疾病。
中国饮食文化源远流长,在中国大厨的手里,可以将白萝卜烹饪出成百上千道美味佳肴。无论是保健还是生活的一日三餐,白萝卜都是大众所需。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最关键的一点:播种白萝卜之前需要浇足底水,这就使白萝卜生长在渠江河畔有了更充足的理由。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推出,乡镇领导决定充分利用渠江水的优势,通过土地流转,将渠江沿岸的良田承包给种植大户,实行白萝卜的规模化种植。
任何新事物被群众接受都会经历曲折,谈到土地流转时,美女镇长的眼角滑过几滴泪水,许是回想到工作中受过的委屈吧。她没有详谈细节,还故意耸耸肩笑着说:“李白乘船渡过之地,再难也会流出银子来。”
农户的日子好不好呢?我得前往他们的住处去瞧一瞧。我随意来到镇上一个住户密集的村庄——狮牌村。路过狮牌社区,一眼就能看出办公区里停放的健身器材。沿着一条光滑平整的水泥路走了一段距离,便看见绿树掩映下的排排农舍。一条宽阔的水泥主干道分出几条岔道,细分的支路直通住户家门。驻足间,听到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寻着歌声望去,一家住户的阳台上露出一个背影,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听声音大概是年过五十的男中音。
东张西望之际,迎面走来一位背着背篼的大爷。我含着笑跟大爷问好,一阵寒暄之后,跟大爷的聊天变得自然起来。大爷毫无顾忌自报姓名说自己叫范洪内,今年74岁,年轻时从过军,1969年至1976年都在部队生活,退伍后就一直生活在渠县的乡村。
他指着身后的一排小洋房说:“我原来的家不在这里,我和这些住户都是从老屋搬过来的,这些房子是按照新农村建设标准设计的,居住起来跟城里差不多。”
我看那些洋房漂亮整齐,层高均有两层,平整屋顶,白墙灰瓦,红色的门框,明亮的玻璃窗。每户人家的门前小院都是绿色,里面种满了时令蔬菜。
范大爷说一辈子劳动惯了,闲下来就会闷得慌。他在零散的土地上种了一些庄稼,同时还养了一些鸡鸭。他指着背上的一袋谷子说,正准备给鸡喂食呢。
“你的鸡鸭在哪里?”
“不在笼子里,我让它们在田里土里相互追逐着跑呢。”
担心大爷会累着,我提醒他将背上的谷子放在地上,他微笑着说:“这点重量对我构不成压力,我经常锻炼,体力还不错。”
问他家里还有哪些人时,他自豪地说:“我儿子和媳妇都在城里上班,孙子从西南电子科大毕业后,被贵州一家事业单位公招录取,不久又收到了高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那你孙子是在上班还是在读书呢?”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当然是继续读研了,年轻人有条件的话还是要多读书。”大爷斩钉截铁地说到。
由于时间关系,我结束谈话,挥手与大爷告别。温暖的冬日,照射在大地上,把整个村庄装扮得金碧辉煌。只听到乡村喇叭里歌声在美妙动人的旋律中响起:“中国梦,百姓富,阳光路上绘蓝图,灵魂深处是归途,悠悠抚河淌,百舸千帆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