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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奖】煤城往事 (散文)

作者:麦玲   发表于:
浏览:122次    字数:3067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90篇,  月稿:0

  当我在键盘上敲下“煤城往事”四个字的时候,回族米妮阿姨那一双温情又哀戚的大眼睛,便浮现在我眼前。曾多少次,我和米妮阿姨在家属楼前擦身而过,我走出老远回头,米妮阿姨站在我身后默默看着我,我知道她把我想象成了新月的模样。我想走过去和她说几句暖心的话,可是,我终究一句话也没有对米妮阿姨说过。她哀怨期盼的大眼睛便埋在了我的心底,为她不能言说的伤痛,为大人们对她和新月的非议,也为我的懦弱与口拙。

  20世纪90年代初,我从家乡转入煤城上学。当时,我家住在离选煤楼不远的筒子楼里,周一到周六,我每天除了骑着二八自行车上学,然后待在房子里看书学习。在夜里,想起家乡的爷爷奶奶、大黄狗,泪湿枕巾,没有人能洞悉我内心的孤寂与思念。

  煤城的开发建设者来自五湖四海,里面有少数民族同胞,以回民居多。回民信奉伊斯兰教,饮食习惯和宗教信仰有别于其他民族。那时,回汉之间通婚还是有很多的障碍,主要是来自于保守的老一辈的固有观念。

  曹子安高中毕业服兵役后转业回了煤城,在矿上从事保管员工作。他身高180厘米左右,体型健硕,眉清目秀,穿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平时不苟言谈,不像其他大哥哥一样会逗我们这样的半大孩子,我们有点怵他。他住在筒子楼的二楼,我家住一楼,

  初秋时间,层林尽染,橙黄橘绿,风景如画。一天傍晚,我们看见曹子安手拉一个白白净净的姐姐,有说有笑进了筒子楼。我们正在诧异他也会说笑时,只见一位40岁左右的阿姨,怒气冲冲地冲进筒子楼。站在楼里就喊叫开了:“曹子安,你个狗东西,不安好心,哄骗学生娃不得好死!新月,听妈的话,跟妈回家,你还在上学啊!”

  阿姨喊叫了一会,也不见新月出来,她委屈极了,一屁股坐在楼道哭起来。边哭边数落:“新月啊,你跟着这么个死皮二流子混,你要气死妈吗?你再这样妈都没脸活下去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大家端着饭碗围过去看热闹。这时赵静阿姨回家了,看见这情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拉起那个阿姨。边拉边说:“米妮她妈,你先起来,咱们有话慢慢说。娃娃还小着呢,你不要着急啊!”

  边说边拽着那个叫米妮阿姨的,进了她家屋子。

  几天后,关于曹子安和哈新月谈恋爱的事情,就在矿上传开了。赵静阿姨和米妮阿姨都在矿灯房上班,米妮阿姨住在矿家属楼上,育有一女一子。新月是老大,初中毕业上了煤城技校。她身高168厘米左右,体态丰满,皮肤雪白。回民特有的高鼻深目及她长长的睫毛,使她鹤立鸡群。哈新月上技校时,曹子安去技校给学生们军训,一来二去,两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就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等哈新月的妈妈觉察到女儿的异常时,他们俩已经深深坠入了爱河。任妈妈如何苦口婆心劝说,哈新月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爱情不放弃。

  他们两家住在相邻的家属楼里,父亲都在矿运输队上班。哈新月妈妈屡次劝说两个孩子,也去曹子安的部门找过领导,都无济于事。新月的父亲给曹子安的父亲下了通牒:“这事无论如何成不了,其他的不说。就是这回汉通婚那是万万行不通的!”

  曹子安的父亲蒙头抽着烟,听着哈新月父亲气急败坏的话,在烟灰缸狠狠地摁灭了烟头。也顾不上刚升井的困顿,披了一件外衣就去筒子楼找儿子。可想而知,坠入爱河的青年人,怎能听进父亲的劝说。

  闹到后来,两家大人开战了。哈新月的妈妈说是曹子安厚颜无耻哄骗学生,不安好心。曹子安的妈妈就反击道:“你以为你家女儿听话得很?搞清楚,是你家新月缠着我家儿子不放手。你管好你自己的女儿就行!”

  五次三番,曹子安的父亲把曹子安狠狠打了一顿,说是再不和新月分手,就不认这个儿子。曹子安头也不回地住进了筒子楼,再也没有回家。哈新月放学回家,妈妈就把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出去,哈新月的妈妈对女儿说:“你要再招惹曹子安,我就死给你看。”

  俩人被双方父母棒打鸳鸯,再也无法见面了。

  我们见到哈新月的那天下午,她是把妈妈出门忘了拿的备用钥匙从窗户扔出去,让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开了门,才仓皇逃出家门,去矿保管室找到曹子安。可是,刚见面不久,就被妈妈追来大闹了一场,弄得哈新月颜面皆失。加之见不上曹子安的面,哈新月整天神情恍惚。

  周五晚上刚上晚自习,忽然听到很猛烈的炸裂声,震得教室都晃荡起来。我心里有种不良预感:是不是井下出了事故?爸爸今天上夜班的啊!好不容易捱到下晚自习,我们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赶去。那时候矿区交通设施很落后,大路是坑洼的碎石子路,路边没有路灯。漆黑的夜里,我们全凭感觉骑自行车。有时候,会骑上从拉煤车里掉落的大石块和炭块上,连人带车都飞起来了,摔坏了裤腿,鞋子,也顾不上疼。爬起来,骑上自行车,玩命往家赶。

  平时矿区大路晚上很少有车和行人,但是那天晚上有零星的车辆在行驶,远远就看见筒子楼处灯火通明。到了家属楼,一打听才知道筒子楼发生了爆炸事件。我们骑着自行车往筒子楼急行,一会儿就到了人头攒动的筒子楼。筒子楼毗邻矿区医务所,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灯光一闪一闪的。在一个阴暗处,我看见妈妈脸上贴着一块白胶布,面带惊恐看着我。我用目光搜寻现场,见爸爸也站在救护车旁边,弟弟和妹妹在周边跑动着。看见我,他俩跑过来说:“姐,曹子安把楼炸了,把自己炸死了。爆炸时,妈正在烙韭菜盒子,把墙炸得折腰了,把咱家窗户和门都炸飞了。玻璃片飞过来,把妈的脸划破了!”

  我看着妈妈,妈妈看着我。我想过去看看妈妈的伤口,问候一声妈妈,但我并没有过去,就那样默默地站着。

  据说,发生事故的那天,曹子安一身酒气回了筒子楼。他一只手里拿着雷管,一只手拉着哈新月,到了筒子楼前就喊叫:“你们都出去,我要炸楼了”。

  一帮小孩正在外面玩跳皮筋和弹钢珠,听见后,急匆匆回家告诉大人,大人哈哈笑着说:“不要胡说,他就本事大得很,要炸炸大家,又不是炸谁一家人。”

  大人们高兴地开玩笑,揪面片子,烙饼子,煮饺子。孩子们被大人抢白一顿后,继续到广场玩耍。

  隔壁张阿姨做好饭后怀着一颗好奇心,去曹子安的宿舍,见门闭着。她从门缝往里望去,看曹子安和哈新月并排坐在钢丝床上,雷管就架在窗户旁的暖气管子上。只听曹子安说:“咱们去死吧,死了就没有烦恼了。”

  哈新月把头轻轻靠在曹子安的肩膀上。叹息道:“我妈是在说气话,她心好着呢,你入了回教,她慢慢会同意的。我不想死!”

  张阿姨偷偷笑着,下楼说:“俩人好好地,是曹子安说大话呢!哪里就胆子大的炸楼呢!”

  大人们正在哈哈大笑着。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后,门和窗户飞起来。楼体猛烈晃动起来,掀翻了炉子上的炒菜锅,晃倒了家具,压倒了正在锅边盛炒面的孩子。坐月子的女人,被塌下来的瓦砾碎片包裹,她和孩子幸免于难……

  我并不知道在那场灾难中,哈新月失去了生命。后来,听大人们说,当救援人员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他俩时,曹子安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哈新月尚存一丝气息,没有抢救过来。

  当晚,筒子楼里的住户搬去了家属楼。新月家就住在我家隔壁单元。以后,每次碰见新月的妈妈米妮阿姨,她都低着头匆匆走过,然后转身看我,脸上是沉痛的哀伤和思念。大人们认为是新月不听话早早谈恋爱,当妈的没教育好孩子造成的悲剧,也有咒骂曹子安。我却偷偷同情米妮阿姨和新月。我从米妮阿姨凄惶的神情和忧伤的眼里,读懂了她的心。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不会以那样的方式阻止女儿的爱情。如果新月能活着,她会让女儿按照自己的方式快乐生活。

  秋雨连绵,如泣如诉。煤城的夜深邃、潮湿,静寂。录音机里,《一场游戏一场梦》循环翻唱着。就像演绎着一场场永不停息的人生悲欢离合。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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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散文 往事 煤城 晓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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