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无名小河(散文)
村庄前面有一条小河。河道很窄,清清的流水从远山而来,弯弯曲曲沿着山脚,穿过田野,绕过村庄,由东向西缓缓流淌。汇入湖泊,流进长江。
不知是附近的人们忘了它的名字,还是它根本就没有名字?沿途村庄的人一直喊它港。小河流经哪个村庄的土地,这段河流便是这个村庄的港。
小河虽然无名,却有故事。小河下游原先有一座石拱桥,为明代正统年间所建造。年长日久,老桥几十年前已不复存在。七十年代初,人们在老桥址上首不远处重新修了一座石拱桥,名字还叫高桥。清代县衙曾以家乡这条无名河划五柳乡行政区东南界限,并在沿途村庄名字前面加上“高桥”二字。比如:高桥谌家。
宛延曲折的小河,虽然没有大河大江波澜壮阔,但它小而实在,多少年来默默养育了沿途村庄一代又一代人。站在龙山顶上俯瞰整条小河,上游细长的河流,极像深山老林中长岀来一根神奇的葫芦藤,系着下游硕大个葫芦似的湖堰,美妙极了。我们从小就在这仙境般的小河边嬉戏打闹,抓鱼摸虾,击水游泳。涓涓小河陪我度过了懵懂的少年时代,给了我无尽欢乐和甜美的回忆。
踏着晨露,站在开满油菜花的地头向南望去,墨色的龙山一片苍茫,白色的春雾像层薄纱从半山腰徐徐落下,悄悄地覆盖在平缓流淌的小河上面。羞羞答答的小河,就这样等待晨曦来临,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儿时的农村是一个个热闹的村庄。儿时的春天,田野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庄稼地里散发着嫩苗儿的清香。小河两岸水田旱地一派忙碌景象,大人们在田地里勤耕细作,把希望的种子播撒,憧憬秋天粮棉满仓。
我久久地凝视前方,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想起那时我们在河边捞鱼的情景,耳边又响起了小伙伴们捞鱼时欢乐的声音。
现在的人,特别是城市,想吃一碗纯野生新鲜鲫鱼非常不容易。在我小的时候,那可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情。雨后的早晨,我们拿个篾笼子到小河边上,往流水沟里一放,不一会就有鱼儿游进笼子。取上岸,顺便在山脚下扯一把竹笋,路边掐几根小蒜苗,回家给母亲煮了,香喷喷的鲜鱼汤下饭,吃饱背起书包上学,决不会迟到。
春天,水沟里迎水而上的鱼儿,总能吸引我们对小河的兴趣。每当大雨暴雨过后,我们小孩都会拿着篾笼赶往小河边。夏天,凉爽的河水,无疑是我们去暑玩耍的最佳去处。如果说春天的小河还显得有些清瘦的话,那么,夏季里的小河则丰盈壮阔。微风拂起的波澜,在烈日照射下闪着耀眼的银光。暑假期间,烈日当空,大人们还在树荫底下乘凉,十二三岁的我们拿着刀,装作上山砍柴的样子。其实,大家心照不宣都去了小河边。找一处大人们不容易发现的浅水滩,扑通扑通游起泳来。平静的河面,顿时被击打得水花四溅,波浪涌涌。
河水悠悠,碧流清长。丰富的河水,不仅为灌溉农田旱地提供了水利保障。一段段港弯,就是一个个村庄的鱼仓。小河养鱼从来不需要放鱼苗,投饲料。涨水季节,大鱼小虾自然而然从长江和湖堰里游来,连乌龟和鳖都爬进了小河。村庄的人,只要在退水之前将各自的港口用竹网拦好,鱼跑不掉就行。待到秋末冬初抽干水捉鱼就是。
捉鱼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那怕站在岸上看,人也照样兴奋不已。听说有一年在小河里捉鱼,大人们还闹了个笑话。
那年我们港里鱼特别多,男劳力都下河捉鱼,逮到后直接往岸上丢。正抓得起劲,有好事者眼尖,见岸边路上走来一位漂亮女子,于是扯开嗓门喊:“过路的女孩,嫁给我身边这个小伙子做老婆啵?嫁的话,岸上鱼随你拿。”众人起哄,女子也不悚,转身在路边折了根小树枝,回道:“嫁呀!”说完,麻利地捡了几条鱼串上扬长而去。
望着女子俏丽的背影,河里捉鱼的人猛然省悟道:“嫁什么嫁,姑娘人都不知道是哪里的?”
岁月里,小河带给了我们欢乐,也留下了悲伤。不能忘记一九三八年的六月,日军攻破马当要塞,而后冲进村子烧光杀光。一时间,乡亲们纷纷渡过小河往大山里逃命。当时高桥宋家有一梢翁,虽然身患血吸虫病,挺着个大肚子,却一直摇着船守在渡口,生怕落后的老乡被水阻隔给日本兵追杀。当凶残的日本兵追到小河边,看见梢翁身形怪异,竟用刺刀划开他的肚皮,荒唐地以为男人怀孕,要看看肚子里是不是真有小孩?灾难的日子,死在日本兵刺刀下的乡亲,在计家桥头港边摆了一溜的尸体。
血色的太阳已经升起。仰望天空,湛蓝湛蓝。再看眼前褪去面衫的小河,被野草荒芜多年,我已经认不出它原来的模样,简直像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依恋在没了生机的村庄旁。
2022.04.19.于彭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