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气慢慢热起来了,虽然没有盛夏那般炎热难耐,但对于此时的新明来说,那感觉堪比十冬腊月一般寒冷。
新建文叹了口气,拿过扔在茶几上的那盒邹巴巴的香烟,从里面取出一只叼在嘴上,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新建文问道。
“没..没几次。”新明颤颤巍巍地说道。
“校服上都是烟味,看来一天没少抽啊!”新建文略显调侃地说道。
“没..没有。”自知理亏的新明小声说道。
新建文使劲吸了一口香烟,将剩下半支香烟插在烟灰缸里,“每周给你的零花钱都买烟了吧!”新建文问道。
新明沉默不语。新建文笑了笑,将茶几上那包皱巴巴的香烟扔进垃圾桶里。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香烟,拆开包装取出一支点燃。
“爸,我错了,以后不敢了。”没等新建文说话,新明连忙说道。
“错哪了?”新建文问道。
“不该抽烟。”新明赶忙说道。
新建文摇摇头,随后眼神凌厉地看向新明。新明打了个冷战,虽然自知今天在劫难逃,但新明依旧没想明白自己还有什么其他错误。挠了挠头,新明苦笑了两声。
“真不知道?”新建文继续问道,脸上却多了一丝狡黠。
“爸,你还是打我一顿吧。”新明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打你一顿多没意思啊!继续想,想不出来再打你一顿也不迟。”新建文笑道。
“我去。”新明郁闷地嘟囔道。
于是,这件本该十分严肃的事情,再这爷俩儿的“演绎”下,最终演变成了一场闹剧。别误会,真是闹剧。
虽然接下来的故事中存在很多让八零后记忆犹新的事情,比如鸡毛掸子、皮带、鞋底子以及我们哭喊求救的声音等等。但正如刚才所说的,这不是悲剧,这是闹剧。
“真不知道错哪里吗?”此时客厅里,新建文拿着鸡毛掸子问道。
“哈哈哈...不是爸,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老胳肢我啊!”此时已经笑的快岔气的新明求饶道。
“打你一顿便宜你小子了!这招不错,省劲儿。”新建文说着,手里的鸡毛掸子伸向新明的脚心。
“别别别,哈哈哈,救命啊!”笑的眼泪都流出来的新明喊道。
“行了,起来吧,一会儿端盆水出去洗洗脚去,脚丫子太臭了,熏得眼睛疼!”新建文将鸡毛掸子放在沙发靠背上,走进厨房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此时笑的有些脱力的新明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虽然今天自己的屁股没有如往常那般“开花”,但这种“笑到想哭”的经历也确实让新明有些后背发凉。
“亲爱的,我回来啦。”晚些时候,茴香胡同19号门口,新明的母亲顾晓捷推开院门走进来说道。
“回来啦,快洗手,准备吃饭了。”此时正在厨房炒菜的新建文说道。
“好香啊,今天吃什么?”顾晓捷将挎包放在门口的五屉柜上问道。
“蒜蓉西兰花,蒜苗炒肉,粉蒸排骨。”新建文将最后一盘菜端上餐桌说道。
“都是我爱吃的,爱你呦!”顾晓捷俏皮一笑说道。
“呵呵。”实在看不下去的新明苦笑两声。
“儿子,别愣着了,还不过来吃饭!”顾晓捷说道,然而看到此时坐在沙发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新明,顾晓捷了然一笑。
“又犯什么错误了?”顾晓捷笑道。
新明低下了头,眼睛时不时往茶几旁的垃圾桶里瞟,顾晓捷疑惑地走到垃圾桶前一看,从垃圾桶里捡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新明此时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如果说挨老爸一顿打属于“物理攻击”,自己这些年练就的皮糙肉厚尚可抵挡一二。那老妈的那一顿骂则是完完全全的“魔法攻击”,一万倍暴击伤害不说,关键还是范围攻击且无视防御。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顾晓捷刚想发作,新建文拿着碗筷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
“便宜你小子了,快过来吃饭!”顾晓捷说着,将烟盒扔回垃圾桶里,用手指使劲戳了一下新明的脑门。
晚饭的味道很香,但新明和新建文却都并不这么觉得,在顾晓捷吐沫星子乱飞的口诛笔伐下,新明很快的意识到了香烟对青少年的危害性,但本打算坐在一旁安心吃饭的新建文却因为一个饭后习惯性的举动让这场本应该针对新明的批判活动最终演变成了一场“关于如何有效防治家庭二手烟”的教育活动。
“建文,你也是的,平时就是烟不离手,现在连儿子也跟着开始抽烟了,你说说你们爷俩,我吸了你这么多年的二手烟,现在可好,还得加上儿子的。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活!”顾晓捷说罢,将筷子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知道啦知道啦。”新建文不耐烦地说着,将手中的香烟放回烟盒里。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平时喝酒我不反对,就是喝多了我也没意见,但这个烟你能不能少抽一点啊,我是医生,你觉得我能害你吗......。”顾晓捷说道。
听着顾晓捷的滔滔不绝,新建文叹了口气,一旁的新明见势不妙本打算赶紧开溜,然而老妈的一声怒斥让新明只能拖着腮帮子跟老爸一起挨训。
随着电视上新闻联播开播的音乐响起,吃饱喝足的顾晓捷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爷俩儿。将筷子轻轻地放在桌上,顾晓捷便起身离开了餐桌。
“爸,别撅了,说完了。”首先反应过来的新明推了推一旁的新建文。此时一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新建文正含泪将一根根香烟撅折揉碎后丢进垃圾桶了,看着此时早已堆得满满当当的的垃圾桶,新建文此时的内心感受相信所有的烟民朋友们都能明白。用“心如刀绞”这个词来形容绝对是再合适不过了。
“还有没有了?”顾晓捷问道。
新建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挤出一个异常生硬的微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了,眼泪此时已经在新建文的眼眶里打转,但新建文却依然执拗地不让它们留下来。
“行了,一会儿刷完碗自己把垃圾倒了,再让我发现你抽烟,你知道我的手段的!”顾晓捷说着,瞪了新建文一眼。
新建文点了点头,嘴角使劲咧了咧,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收拾好碗筷,新建文端着垃圾桶朝小院外走去。
“妈,我看爸这表情,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你这招也未免太狠了吧。”新明坐在顾晓捷身边,担忧地问道。
顾晓捷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太了解他了,你爸藏得私货还多着呢。”
“不是吧,都撅了满满一桶了,还有?”新明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才哪到哪呀,跟他的存货相比,这一点连五分之一都不到。不过也不能逼他逼的太狠了,你爸烟龄都快40年了,突然戒掉的话,仅仅是戒断反应都足以让他的身体彻底垮掉。但他这些年烟抽的越来越凶了,我确实很担心他的身体。”顾晓捷说道。
“难道是因为当年那件事儿吗?”新明问道。
“唉。”顾晓捷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一年,新明14岁,在新城一中读初二。随着国企改制,曾经在新城铁路局工作的新建文如今也面临着下岗的风险,虽然正式的名单还没有下来,但很多不甘就此失业的铁路局职工已经开始了一系列的“运作”。请客送礼都只是基本操作,更有甚者甚至打起了领导家属的主意。虽然顾晓捷多次劝新建文也买点东西给老领导送去,但执拗地新建文却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可能会失业。
然而随着裁员的名单下来,新建文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名单之中,而那些之前挖空心思讨好的人最终也没能逃过被裁撤的命运。
看着手中的裁员通知书,新建文愣了很久,办公室,同事们的叫骂声一浪高过一浪,所有人恨不得把所有粗鄙之词都用在时任新城铁路局局长的鹿岂贤的身上。
“干这么多年了,说裁撤就裁撤,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同事说道。
“就是的,看咱们都老了,没有利用价值了,就想一脚把咱们都踢开!”另一个同事说着,站了起来。
“凭什么是我们啊!那个老鹿收咱们礼的时候怎么说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不成,咱们得去讨个说法。”一个女同事说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老公上个月就下岗了,我再失业。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我儿子初一马上开学了,我们连学费都还没凑齐呢!”一个女同事说完,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听着同事们鸡一嘴鸭一嘴的骂着,新建文实在没有心情参与进去,走出单位大院,新建文将一个信封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信封里装着的,除了刚从会计那里领回来的三个月工资,还有一封鹿岂贤委托会计交给新建文的信。随着身后大院的铁门重重地关上,铁路局保卫科的人站成一排,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些“倒霉蛋”们。新建文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工作了快30年的地方,轻笑两声,便蹬上自行车便朝家的方向驶去。
“建文,我是老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了。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不瞒你说,这次裁员,我也位列其中......。”坐在家中的沙发上,新建文读着信上的内容,随手点燃了一支香烟。
“建文,当年的救命之恩我永远都不会忘。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各种办法帮你联系工作,新城火车站客运段的老罗和我还有些交情,他那边现在缺行李员缺的厉害,我和他打过招呼了,你回头去找找他。”看完信上的内容,新建文将信纸放在茶几,顾晓捷将新建文带回来的钱收好后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坐在新建文旁边,顾晓捷拿起那封信看了一遍。
“这个老鹿,还算他有点良心。那个老罗靠谱吗?”顾晓捷问道。
新建文吐出一口烟气,点了点头说道:“这个老罗就是新明的班主任,罗爱华的父亲。”
“啊?不会吧!”顾晓捷不可思议地问道。
“你见过他的,就在金大宝和罗爱华的婚礼上。”新建文说道。
顾晓捷想了想,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婚礼那天摔门而去的那个老头,他居然是罗老师的父亲!”顾晓捷说道。
新建文点点头说道:“这些事儿我也是后来听罗老师说的。她父亲本名罗志军,是西南军区某陆军工兵连连长。当时为了支援地方建设,还地于民。罗志军所在的工兵连被上级派去边境清理一片因战争遗留下来的雷区。当时国家的气象预警机制还相对落后,一场山洪让罗志军的连几乎全军覆没,而罗志军的命也是他的警卫员用命换回来的。整个连最终也只有罗志军一个人活着回来。”
听着新建文的讲述,顾晓捷不禁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新建文将烟头塞进烟灰缸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那以后,罗志军整日郁郁寡欢,部队领导和他谈了很多次,但罗志军实在不愿意在部队继续呆下去了,部队领导没办法,最终也只能同意了他的转业申请。回到地方后,罗志军整日借酒消愁,直到女儿罗爱华出生,在部队领导的帮助下,罗志军最终才被安排进新城客运段做了一名行李员。”
顾晓捷疑惑地挠了挠头问道:“我还是不明白,自己女儿的婚礼,他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会摔门而去?”
“因为那天是他们连除他以外的全体战士牺牲的日子。”新建文说道。
“不会这么巧吧?”顾晓捷问道。
新建文痛苦地点了点头说道:“罗老师和他父亲的关系一直就不好,和金大宝结婚的时候,罗老师执意要订在那一天,不明就里的金宁鹏以为那一天有什么特殊含义,查了黄历也发现那一天确实是个好日子。没在多想就答应了。婚礼那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罗志军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骂罗爱华是不孝女,当众宣布和罗爱华断绝父女关系后便摔门而去。不明就里的金宁鹏后来才从罗老师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作为亲家,虽然金宁鹏从中百般劝和,但父女俩的脾气一个比一个倔,罗老师觉得自己的父亲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而罗志军则觉得自己女儿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婚礼的日期好巧不巧的又是那一天。这是罗志军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唉,罗老师也真是的,明知道那是他父亲心里最深的伤疤,她却非要把它撕开,这父女俩!”顾晓捷无奈的摇摇头说道。
时间回到现在,新建文心疼地将手中的垃圾袋扔进胡同里的垃圾桶里,摸了摸口袋,新建文掏出仅剩的半盒香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一口烟气。
“干嘛呢!”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新建文手中的香烟差点掉在地上。猛一回头,只见刚刚下班的周锦绣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小周啊,你吓死我了。”新建文长舒一口气说道。
“挨嫂子训了?”周锦绣问道。
“嗨!”新建文无奈地笑道。
“嫂子也是为了你好,这玩意儿还是少抽点,没啥好处。”周锦绣说道。
“今天怎么这么晚?”新建文问道。
“唉,别提了。”周锦绣说道。
“你们家马寒梅又惹祸了?”新建文问道。
“那倒没有,这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几天我总觉得她身上有烟味,问她她还不承认,说是在网吧里抽烟的人多,在那里沾上的。你说她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好非得学抽烟。唉!”周锦绣说着,叹了口气。
“不会吧,我今天从我儿子校服口袋里发现了半包香烟,难道这俩孩子都在抽烟?”新建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