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流年·芳华】草上戏台(征文·散文)

作者:快乐一轻舟   发表于:
浏览:65次    字数:5391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89篇,  月稿:3

  一

  传染了新冠病毒,薄暮时分,戴上口罩,走落发门,到小河滨漫步。不经意间,看见我所栖身的联体别墅西边,耸立起一堆绿色,眺望外形布局,如同舞台。心里猎奇,遂安步前往看个事实。

  公然是个舞台——姑且搭建的舞台。

  一辆破卡车上,混乱摆放着音响装备,锣鼓铙镲,刀枪剑戟,一架边鼓,二三把二胡,几个戏服箱子。个体打开的箱子,显露花花绿绿的衣角。最显眼的,几件被褥,被杂乱无章地捆扎着,七颠八倒,扔在车箱内。很较着,这些被褥,是供演员们晚上睡觉用的。表演竣事,打开铺盖,车箱上一铺,躺上去,很快就会睡得死狗一样。

  卡车就停在一片凹凸不服的草地的最高处。日常平凡,这一片草地几近无人办理,牛筋草、茅草、节节草、野麦、野豌豆等,一茬一茬,蛮横发展。现在,要收麦了,野麦干涸了,野豌豆式微了,连续好几天的霪雨,却滋长了其它野草的生命力。油绿的牛筋草和茅草,筋脉粗壮,顶着缨穗,撒着欢地往上窜,窜得有米把高。其它野草,不是拼命往上长,就是满地滚爬,密密层层,重堆叠叠,将地面掩蔽得结结实实。

  天气薄暮,草丛之上,蚊虫嗡嗡,簇拥飞绕,如黑云漫卷。我方才接近舞台,方才看清舞台上方横幅上的“河南洛阳豫剧团”五个年夜字,还没来得及细品,蚊虫们就发现了我这个猎物,“呼”地一声,囊括而来,吓得我,仓猝退避三舍。

  一边退避,一边想,这舞台,真成了草丛上的舞台啦。又想,蚊子这么多,能把人咬死,演员们真能睡得着?

  被蚊虫叮咬的履历,我有过不止一次。说说印象最深入的一次。

  上世纪七十年月末,恢复高考,考到市教育学院。邻近放暑假,由于气候其实太闷热,晚上,和洽几个同窗一路,拿着一张凉席,一条床单,跑出宿舍,到操场里,露天睡。刚躺下不久,蚊子便遮天蔽日冲过来,轰炸机一般,爬升而下。全身上下,只需是显露来的肌肤,不论是腿仍是手和脸,冲下来,“咯哧”一口,可劲儿叮。东一叮,西一咬,很快,起了良多泡,奇痒难耐。后来,想个法子,把床上的蚊帐解下来,把本人结结实实裹起来。如许,略微好一些。渐渐地,睡着了。第二天凌晨,展开眼一看,身上,席子上,床单上,满是血迹。那一夜,不知道蚊子喝去了我几多血。

  现在,看见很多跋扈獗的蚊子们,想一想我的惨重履历,真替演员们耽忧。

  此刻,那些演员们,正在二三十米外的舞台东面。

  远了望去,七8小我,男男女女,有站有蹲,各自捧着一只碗,在吃晚餐。手里还拿着白馒头。他们的穿着,极通俗,几近比乡间一般农人的衣服都显得破旧,仿佛方才干完农活,来不及换一身衣服,就踏上了表演的征程。

  这么一帮子人,怎样看,都是农村里姑且拼集的草台班子。他们能演戏吗?能表演好戏来吗?

  怀着疑虑,渐渐分开。

  回抵家,一起头,还在耽忧:那些演员,在年夜量蚊虫叮咬之下,若何安睡?渐渐地,忘了,自顾自,躺在自家的乳胶床垫席梦思上,安然熟睡。

  二

  第二天,8点多,才吃早餐,恍恍惚惚当中,锣鼓声,男男女女的唱念声,高凹凸低,穿过餐厅后窗,丝丝缕缕飘进来。心想,他们还真能唱?

  吃过早餐,发热,满身酸痛,不断折腾到上午十点多,才略微缓和些。缓和一些,就想出去一探讨竟,看看戏演得怎样样。

  为了尽可能不沾染他人,仍然戴上口罩,而且,尽可能躲得拜别人远一些。走未几远,就看见,有三五人,躲在舞台背后,默默听戏。

  舞台是北向搭建。北面,是一年夜片空阔的草地。再向北,就是六车道的曙光路。曙光路北,有一座院子,这几年,被革新成简陋寺院,还进行过祭拜勾当。日常平凡,院子里插着红黄彩旗,也时有喷鼻客交往,喷鼻烟围绕。这一次,这个所谓的“洛阳豫剧团”,年夜概就是寺院里请来表演,为祭拜勾当助兴的。

  舞台后面这三五位鹤发人,或坐在电动车上,或坐在凳子上,各自低着头,闭着眼,入定一般,静心听戏。

  如许的不雅众,精确地说,叫听众,是真戏迷。他们闭着眼,也能经由过程演员讴歌的戏词,跟着声音的凹凸崎岖,强弱转变,掌控剧中人的脾气转变,与剧中人同呼吸,共命运。

  受了他们的传染,我也停下脚步,静静听戏。静心谛听,还真听出被音响扩放了的演员的唱和念有点儿道行:节拍光鲜,崎岖有致,丰满,高亢,包含豪情。遂感慨一声:还凑合。

  我和戏曲仍是有些汗青关系的。

  上世纪六七十年月,县豫剧团和年夜平调剧团的家眷院离我家不远,里面还有排练厅。有了这个地利之便,就没少看他们排戏。早晨,演员们到城墙上练功,“咦咦啊啊”的声音,在我家也能听得清清晰楚。跑到城墙上去看,能看见演员们伸胳膊蹬腿,翻筋斗,舞枪弄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每天与剧团做邻人,天然少不了感染点儿戏曲细胞。现在,舞台就搭在自家院子四周,熟习的豫剧声调,在身边一阵阵宏亮响起,听起来,怎样叫人亲热?固然,这亲热,由于光阴的流逝,有些漂渺。

  我曾与正式的京剧团演员擦肩而过。

  初中结业时,适应时期潮水,两个处所剧种要改成京剧。为此,剧团要招收一年夜批年青人。若是被登科了,便可以鲤鱼跳龙门,摇身一变,从躬耕陇亩的农人酿成靠唱戏挣工资的单元人。良多年青人都伎痒。有位女同窗,跑到我家,约请我一路报名,我却谢绝了。谢绝的来由很简单,我仍是想念书上学,想靠念书上学改变命运。

  那位女同窗登科了,后来,我的一名男同窗,上高中不久,也退学考进了京剧团。他俩的命运,跟着舞台音乐的轰鸣,一腔一调的吟唱,一招一式的表演,万紫千红,风光无穷。我上完两年高中,命运如旧,仍然灰头土脸,重返黄地盘。

  戏曲年夜舞台,让我们彼此的人生有了天地之别。他们,在舞台上,风光无穷;我,在黄地盘里,卑下如草芥。彼此地位的差别,让我自惭形秽,每看到他们的身影,我都躲得远远的。即便他们凑过来,要和我他号召,我也视若不见,冷冷躲开。

  恍忽之间,在舞台后面静静听戏的几小我,陆续启动电动车,分开了。我才敢走曩昔,接近舞台。等走到舞台西北角,想转到舞台前细心看看,只闻声音箱里传出了:“列位不雅众,今天上午的表演到此竣事。下战书三点,继续表演。”

  再放眼望去,舞台前的空草地上,不雅众已所剩无几,剩下的,也纷纭整理坐位,陆续分开。很快,只剩下,荒荒莽莽青草地,空空荡荡,无语话苦楚。

  三

  “三三见九……三九二十七!……嘿嘿……你总共该我个四两三钱8。有无?赶快拿过来吧!”

  为了不沾染他人,我避开人群,站在一处荒僻冷僻无人的角落,瞻仰戏台,不雅看表演。

  舞台上,一名店东,丑角扮相,鼻梁中间抹一块白粉豆腐块,手拿一把算盘,不断地拨着算盘子,动作夸大,却又看似不以为意,随便天然。其念白,典型的豫东口音,吐字清楚,又包含笑意,这笑意,便将无情索债演绎得绵里藏针口蜜腹剑。

  听声音,那丑角乃女性饰演。她饰演店家,向住店人索债。她的表演和念白工夫,让我惊讶:一个草台班子的丑角,居然还有这么好的表演功底!如许的表演功力,若是有缘登上城市年夜舞台,或许能启齿惊四座,举手诧8方呢。

  台下不雅众,稀稀拉拉,往多了估量,也就是二百多人,东一簇,西一堆,皆是鹤发苍苍满脸核桃人。二百多抬头看戏的鹤发人,就是她和她的火伴们的衣食怙恃。为了这些寥寥可数的不雅众,她和别的三位演员,在姑且搭建的草上戏台,拼尽全力,尽其所能,唱念作打,演绎戏里人生。

  戏台东北角,搭着一个小凉棚。凉棚下,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白馒头。别的一个塑料袋,装着几棵年夜头菜,年夜头菜旁边,扔着几根年夜葱。参差不齐,还有一些碗筷,碗筷上,趴着好些玄色苍蝇。地上,放着一个煤气罐,一套简略单纯煤气炉。一个水桶里,盛着泔水。就是靠这一切,他们才填饱肚子的。这一切,真实暴露着他们的实际人生邦畿——乞食一样的困顿近况。

  那家简陋寺院的旁边,就是一家小饭店。我觉得,再怎样说,每到饭时,最最少,总得让那家小饭店炖一锅过年菜,送过来,每人吃上一碗。这类过年菜,城里有好几个处所卖,专门卖给打工人的,我们两口儿也吃过。白菜、海带、粉条,红肉酥肉,有荤有素,炖在一路,十块钱一年夜碗,馒头随意吃。一碗过年菜,吃饱喝足,他们便可以精力奋起,重返舞台,为不雅众演绎最好的舞台人生。不曾想,一碗过年菜,对他们而言,居然是可望不成及的豪侈。下了舞台,他们还得本人下厨,捯饬点儿聊以充饥的饭菜。

  三十多度的高温,他们穿戴厚厚的戏服,汗如雨下,在台上拼了命的表演,下了戏台,居然连一碗年夜锅菜都吃不到。

  他们糊口的艰巨,竟至于如斯不胜!如同这满地荒草。昌隆衰亡,一任四时风吹,春季的翠绿,炎天的蓬勃,眨眼间,就被秋季的冷风枯黄,然后,漫天白雪里,白茫茫一片真清洁。此刻,即便在本该茁壮发展气度轩昂的炎天,也任由不雅众踩踏,枝断腰折,肢体残破,狼籍一片,蒲伏委地。

  他们在戏台上表演的,也是一场悲剧。一名须生饰演的官员,崎岖潦倒宦途,一家四口,困厄酒店,老婆惨死,被店东催债,又无分文了偿。终究,其如花似玉的女儿被店东强行拉走抵债。台上须生,一叠声地痛呼:“苦啊……”气得晕厥曩昔。当哥哥的,忧愤难当,一腔怒火,跟着高亢鼓动感动的唱腔,喷涌而出,悲忿哀戚,响遏云天。

  台上台下,悲剧连连。台上的,是虚拟人生。台下的,是真实世态。虚拟悲剧,可以供人看成艺术赏识。实际糊口中的悲剧,需要人一点点承受钝刀子剜肉一样的痛苦。

  这几位演员啊,戏里戏外,人生悲剧的复合叠加,你们何故承受得下来?

  我没法忍耐,我悲从中来,我撒腿走开。

  四

  锣鼓喧天了三天,年夜戏唱了三天。戏台近在咫尺,我再也没去看一眼,由于病痛,也由于肉痛。

  我的心里,总在为他们打抱不服。

  从马斯洛最根基的保存需求讲,这几位打着“河南洛阳豫剧团”灯号的平易近间戏曲人,他们深居简出,流离失所,拼了命的演戏,不就是为了起首能吃饱饭吃点儿好饭吗?可是至今依然吃得如猪狗食。

  当初,若是我也报考了剧团,也被登科,也至今依然是沉溺堕落乡野平易近间的戏曲艺人,我的糊口,将会是甚么模样?

  会是甚么模样呢?这几位“河南洛阳豫剧团”的演员,就活矫捷现地站在我面前的草台之上!

  我能逃得了像他们一样流浪掉所的命运吗?能像他们一样夜里睡在荒草之上,被蚊虫叮咬,白日吃得饭食比猪狗好不了几多吗?

  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毛骨悚然!

  当初,我为本人没有报考剧团尔后悔悟,而自大过。现在,我却暗自光荣。

  躺在病床上,看了一段视频。

  本年蒲月下旬,在一次全国性的戏剧年夜会上,闻名戏曲表演艺术家何赛飞惊天一怒。

  她发怒的缘由,是由于一个名叫张军波的晋剧演员。

  在年夜会上,张军波表演了一段《清风亭》,唱念作,他都拿捏得十分到位,靠一点点细节的精到演绎,把剧中人的性情和感情转变展现得极尽描摹。他表演完,获得了中心电视台戏曲栏目掌管人白燕升的高度评价。白燕升赞美他是在用生命演戏。同时,他又告知在坐的人们,张军波原本是一名山西吕梁剧团的演员,六年前,在省里获了奖,获得了省团的青睐,当起了小演员。五年曩昔了,他仍然是个姑且工,一个月只有1500元钱的工资。家里还有老婆和3个孩子在等着他赡养。为了补助家用,除演戏之外,他还去开网约车,去送外卖,良多能赚钱的兼职他都做过了。糊口的艰巨,让老婆没法忍耐,曾恶作剧地向他提出离婚。

  白燕升切齿痛恨地呼吁,我们要庇护如许的艺术家。

  这时候候,坐在评委席上的何赛飞冲动地年夜声喊道,“如许的艺术家,不庇护,不赐与根基保存,给谁?”她年夜声疾呼着,百感交集。然后,绝不留人情地继续呐喊,“你们口口声声梅花奖文化奖,几百万,几万万,花那末多钱拍一台戏,得了奖以后,封在仓库里面,老苍生也看不到。戏呢?钱呢?到哪里去了?”

  何赛飞的怒喝,无疑是给岌岌可危的中国戏曲近况当头一棒。

  中国戏曲的式微,缘由很复杂,千言万语,难以说尽。可是,何赛飞的怒喝,能不克不及给中国戏曲振兴打针一针强心剂呢?

  我,看不到曙光。我看到的,还有一些平易近间艺人——例如这几个打着“河南洛阳豫剧团”灯号的梨园子弟,在乡野之间,在草台之上,用本人的生命,尽力地唱念作打,演绎人生百态。这年夜概就是他们无可回避的宿命。

  无疑,比拟于打着“河南洛阳豫剧团”的这几位演员,晋剧演员张军波还算是荣幸的。他痴迷戏剧,执着一念,在艺术的年夜火炉里淬烧锻打,终究熬到被白燕升和何赛飞如许的年夜方之家的高度褒扬。我相信,此后,他和他的家人的最根基的保存前提必然会获得改良。

  可是,这几个艺人呢?和他们一样游走乡野之间的许很多多普通俗通的平易近间戏剧人呢?他们的艺术程度,跟张军波比拟,或许还有间隔,可是,在每天被蚊虫叮咬,吃得好像猪狗的保存前提下,他们仍然日复一日地为艺术奉献本人的生命,在草台之上,将本人与戏中人合为一体,在虚拟艺术里喜怒哀乐,离合悲欢,靠本人的表演,吸引一些白头不雅众痴迷不雅赏。有人不雅赏,就足以申明,他们的表演仍是有必然的艺术传染力的。但是,有传染力又怎样样?他们的糊口,又怎样改良?靠谁来改良?什么时候改良?他们能像张军波一样,熬到出头之日吗?

  我,不知道,谜底在哪儿!

  十几天曩昔,身体逐步好转,我却仍然找不到谜底的蛛丝马迹。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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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散文精选 征文800字 戏台 新冠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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