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麦子黄稍儿时,乡村里便能见到卖“绵枣儿粥”的老人的身影了。
绵枣儿是家乡的一种特产,属多年生草本植物,长在山野岗地之间。它春季发芽长叶,叶片狭长似韭;到了秋季,叶片间抽出一条花茎,随后开出一串或粉红或淡紫的米粒般的小花儿来;它的鳞茎呈倒线穗形,外皮褐色,比枣略小,我们称它“绵枣儿”。
绵枣儿纤维细密,富有粘性。我和伙伴们跟着大人到山上割草放羊,闲得无聊时就用木棍儿从土石缝里挖绵枣儿,再找来两块儿石片儿,把绵枣儿放在中间轻轻拍打,只一会儿工夫,砸碎的绵枣儿纤维像胶水似的把石片儿粘在一起,用力把石片儿掰开,纤维像蚕丝般扯出很长,十分有趣。于是小伙伴们常在“砰砰啪啪”的拍击声里竞技,乐此不疲。天热时,我们在山上捉蝎子卖钱,偶尔谁被蝎子蛰了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旁边的人“病急乱投医”,赶紧挖几颗绵枣儿,用石头砸碎后敷在蜇伤的指头上,疼痛很快就能减轻,由此我们知道绵枣儿还有消肿止疼的功效。
绵枣儿原本味儿苦,却能熬制成甜香如饴的粥,只是颇得费一番工夫。
绵枣儿三三两两生长在土石相间的旯旮缝隙里,春夏之交时挖出来的才算上品,单就采挖环节来说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听父亲说过,挖回来的绵枣先要搓掉外皮,用清水浸泡三天三夜,然后放入蒸笼里蒸,熏蒸后再用清水浸泡淘洗,如此反复又得三天时间;最后才放进锅里用文火慢慢熬制。其间关键得掌握好火候,若是一不小心熬糊了锅可就前功尽弃了。这个过程仍需三天时间。如此这般,绵枣内含的糖分完全溢出,味道也逐渐由苦变成甜的了。
如果在熬制的过程中加入茅根、红糖或者蜂蜜,这样做成的绵枣儿粥颜色酱红鲜亮,汤汁更加稠腻绵软,绵枣儿在其中若隐若现,看着就让人眼馋。绵枣儿成粥后盛在木桶里可以保存一个多月时间不坏,闻一闻清香扑鼻,尝一下甘甜爽口,令人口舌生津,欲罢不能。
正因为绵枣儿从采集到熬制成粥太费工夫,更需耐心,对于整天为了生活奔波忙碌或在田间辛勤劳作的人们来说,自然大多耽误不起。间或有居住在深山村里的老人精心熬制出这样的绵枣儿粥,自己却又舍不得吃,全都拿来换取日常所需的油盐钱了。于是,一到麦稍儿泛黄的时节,便有身腰佝偻的老人挑着盛了绵枣儿粥的木桶游乡串村地叫卖了。
他们往往趁中午孩子们放学时进村,找个树荫把担子放下,两手合拢成“喇叭”状,扯着喉咙吆喝:“绵枣儿,卖绵枣儿喽,……”只三两声,虽然不带“粥”字,心有灵犀的孩子们便纷纷拿着茶缸、端着瓷碗,争先恐后地从家里飞奔出来,很快就把卖绵枣儿的围在中间。
盖在木桶上的白布刚一揭开,便有一股甘甜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猴儿急的孩子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站在后面的家长一改平时“吝啬”的习惯,爽快地掏出一毛、两毛的角票递过去。卖绵枣儿粥的老人接过孩子们手中的茶缸或瓷碗,熟练地用勺子从木桶里挖出一勺或两勺绵枣儿粥倒进去。很快,周围便响起一阵“吧达吧达”的咂嘴声。孩子们用舌头把碗底儿舔干净,仍用乞求的目光望向大人,于是就有家长再买三五毛钱的,或是叮嘱孩子拿回家预防麦芒卡喉,或是让他们和爷爷奶奶一起分享,不过到了最后这些还都是进了孩子肚里。看着孩子们欢喜的样子,大人心里自然和吃了绵枣儿粥一样甜滋滋的。
明太祖朱元璋嫡生第五子、史称“周定王”的朱橚死后葬在家乡东北部的龙虎山南麓,其生前所著的《救荒本草》中,绵枣儿是一种灾荒之年的果腹之物。现代药理研究发现,绵枣儿还具有清热润肺、止咳化痰的功效,而据民间经验,绵枣儿熬成的粥能软化麦芒,若是淘气的孩子在麦收前贪嘴不小心被麦芒卡了喉咙,赶紧吞两口绵枣儿粥,芒刺就能被腻滑的绵枣儿粥裹着咽进肚里,从而化险为夷。这或许也是绵枣儿粥多在麦口前售卖的主要原因。只是后来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乡村里再难见到卖绵枣儿粥者的身影了。
最近几年,在我生活的这座小城市的大街上,反倒一年四季都有人叫卖“绵枣儿汤”。这种绵枣儿汤用透明的塑料杯子真空包装,而且煞有介事地赋予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能。我曾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买过一次,里面清汤寡水地飘着几颗绵枣儿,不但品相与小时候见过的大相径庭,甜中泛酸的味道也怪怪的,就像刻意勾兑出来的一样。这也难怪,听人说现在已经有人工种植的绵枣儿,用高压锅24小时就能熬成绵枣儿汤,而且经过包装可以冷藏更长时间。此时的“汤”绝非彼时之粥了。
如果说小时候吃过的绵枣儿粥是静心持重的产物,如今城市大街上叫卖的绵枣儿汤则有着许多轻率浮躁的成分在里面了,这与现实生活又是何其的相似:心浮气躁、浅尝辄止领悟不到人生的真谛,持之以恒、淬炼升华才能收获甜蜜的果实。坚持和忍耐是最好的老师,经受岁月的洗礼和时间的考验,才能沉淀出美好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