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包拯因铁面无私,人称“包青天”,他的嫂娘名垂千古。我没有资本让姐娘名扬天下,只能用我们曾经的酸甜苦辣,为她唱一曲天籁之歌。 一
姐姐是二伯的女儿,三个月抱到我家,因父母夭折三个孩子,待她如掌上明珠,姐姐也曾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姐姐来家七年后,家里添了我和弟弟,弟弟刚刚呀呀学语,虎头虎脑的,眼珠比宝石还亮,头发比黑缎子还黑。红苹果似的小脸总是带着稚气的笑,胖乎乎的小手连睡觉也不得安生。我们和平常人家的孩子一样,过年可以有件新衣服,吃一顿白面馍馍。这便是童年最美好的时光,可惜我太小不曾记得。
那年的春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小荆河边柳树的发辫碧绿碧绿的。野花讨好地望着阳光,有几分痴迷。小燕子开始丈量天空,叽叽喳喳神神秘秘。我和弟弟却被这美好的春光抛弃。我俩同时出疹子,高烧十几天,大人总到很远的地方集体劳动,两个病孩子只有姐姐照管。听说,我还有一口气,已放到槐草上,就剩下用绳子那么一捆,就可以扔了。弟弟比我好些,还能晃悠着走几步。那天,天下着大雨,我娘从外面回来,披头散发,满脸是血,满身污泥。据说是因上工迟到,我家一个亲戚是大队“大官”,他大义灭亲带头开批斗会,把我娘和另两个女人发辫绑在一起,来个叉子扫帚“圆场踢足球”杀鸡骇猴。娘回家后哭声惊醒了弟弟,他蹒跚着来到娘身边,没想到这病是最见不得风的,不到三天我可爱的弟弟,还不知道世界是什么颜色,就永远闭上了他那明亮的大眼睛。那天下午,天低云暗,风没有春天的温暖,还带有几分的凛冽。乌鸦在我家上空盘旋,突然一声春雷惹哭了满天的乌云,泪水扯天扯地淌着。父母的哭声把雷气得不停的哼……哼……,就在那个雷雨交加夜晚,我的母亲也走了。我的父亲从此精神失常。一夜之间,五口之家碎了,九岁的姐姐成为这家的顶梁柱。
邻居们把我捆好了对姐姐说,“扔了吧,也不行了。”
“不!不!我妹妹还活着,我妹妹还活着。”姐姐怒眼圆睁死拉着不放。她摸摸我的心口还有点温气,心微微跳动着。姐姐双膝跪在乡邻面前“求你们救救我妹妹吧,她没死啊!”可谁相信我还会活呢。只好等到断了那口气再扔吧。姐姐突然疯狂地跑向一个小医院,跪在一个叫刘国保的医生面前,把头都磕出了血,苦苦哀求:“我妹妹活着,救救我妹妹吧。”这一跪不当紧,这个老刘医生把我从阎王那又拉了回来。也许是阎王被姐姐的诚心感动,也许是阴曹地府将来要对我委以重任,还要我到阳间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腹……”也许……不知道是哪个也许,反正我没死。姐姐用她瘦小的身体,温暖着我这个奄奄一息的小生命。东家张婶拿来一个蛋鸡,西家曹奶奶拿来一把野菜,姐姐29天口对口给我喂水喂饭,等我奇迹般的睁开眼睛再看这个世界的时候。原来家的模糊的记忆没了,上天为我们父女三人编排的故事就这样毫无准备的开始了。
转眼我到了上学的年龄,看到人家孩子走我家门前过河去上学,姐姐急了,可我们没有一分钱,姐姐拉着我找到王振黄校长,跪在他面前说:“只要让妹妹上学,我愿天天给你们学校干活。”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这样的担当,校长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口答应收下我。一直到小学毕业,学校没收我一分钱,课文要么我抄别人的,要么老师讲完课送给我,笔和本就连红领巾都是学校送的。
那个美丽的秋天,阳光格外的温暖,小荆河里的芦苇头顶金黄的旗帜,炫耀着自己。水鸟踮起脚尖嬉戏,身后一串串小数点溅起,为秋景添足了活的生机。
下午开入队宣誓大会,要知道,我班第一批入队的只有两个人,那是极其光荣的事。姐姐一直把我送过小河。我激动的走路全是跳着来到学校的。大队辅导员一再要求:“老队员给你带红领巾时,要给人家还个队礼。”并且排练了几次,可到了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我眼前都是姐姐的笑脸,竟然让那老队员等了好久,人家尴尬地走了,我还在傻傻地笑,害得我以后见到那个同学时,总是远远躲开像欠了她债似的。我没出学校大门,姐姐就在等我了。她把我的红领巾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一边笑一边跑,高兴的在我们家门口跑了好几圈。这是几年来,我和姐姐最开心的一天。 二
姐姐12岁就成了半劳力,和大人一样到生产队劳动。秋天大豆黄了。可怜我的姐姐为了我放学回来不挨饿,偷偷剥了一把豆,攥在手心。村干部发现了,一脚把姐姐踢了一丈多远,头破血流她都不哭,当掰她的手时,姐姐狠狠地咬着那人的手,打死也不放手中的豆。
后来我家原来的草房要倒了,村干部为我父女找到一个河边废弃的破草房,三间门朝西,中间一间完全漏着天,不用说,外面倾盆大雨,屋里大雨倾盆。下大雪的时候我姐俩和爹中间隔一座“雪山”,用棍捅个小洞,才看见爹的身影。后来姐俩在正屋中间挖一条水沟,这个伟大工程竣工时,看到雪水缓缓流到门外,我跳着蹦着高兴,觉得世界好美丽。
这家紧挨小荆河北岸,离小医院不远。
一天,那个曾经救过我命的老刘医生来到我家对姐姐说:
“孩子,给你找个活吧!可以给你几个钱,就是累点、苦点、你愿意干吗?”
“爷爷,只要能让我妹妹上学,啥苦我都不怕”
“给我们三个人做饭、洗衣,每月三块钱,院长已找好人了,我想到你……。”
“爷爷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争气的。”姐姐高兴的直流泪。
从此,姐姐除了照顾我和父亲,还要到队里劳动,和大人干一样的活,领半劳力的工分。每天还要做两家饭。他们医院粮食是定量的,每天小郑医生称好米面,姐姐做好,等他们吃香喷喷的白米饭时,再回家喝我家的稀菜汤。对一个饥饿难耐的孩子来说,该有多大的诱惑,可再饿姐姐从来不吃一口,她要诚实守信,给刘爷爷争气。日子长了,他们特别信任姐姐,刘医生说自己分的饭吃不完,偷着给我送来一块馍半碗饭,其他人看见也只当没看见。
穷人最可怕的是冬天,那时冬天冷得出奇,冰条从房檐一直拖到地下,阳光下简直像琉璃金銮殿,这银妆玉砌的世界,是何等壮丽的景观。河里上实冻,可以滑冰,该是孩子幸福的乐园。可我姐妹棉衣单薄没有鞋子穿,常常用不停的跑动取暖,没棉被,就弄些麦秸钻里面睡觉。姐姐还要打冰洗衣服,她的脚、手、脸都冻肿了,从不叫苦。有时东邻西社的给点衣物,姐姐东拼西凑先做给我穿。她曾为我做过一双鞋子是几块旧布拼兑一起的,一只蓝,一只灰,穿出去有人说鸳鸯鞋。一条裤子曾有五个颜色,并且新旧不一,皱平不整。一个棉袄上曾打过16个补丁,破棉絮还是伸头探脑。不过当时贫穷不受歧视,加上我的学习还行,也没有人当面嘲笑。姐姐苦苦挣那三块钱,常常不到月底都被爹借光花净了。父亲病的越来越重,常常无缘无故打我们。没吃的打,没穿的也打。打我们的工具是永不变更的大牛角,我就是不明白,每次爹打完了,姐姐收藏好,以备下次方便,我恨的把牛角扔河里,姐姐却捡回来说:“如果他找不到,会打得更厉害。”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姐姐还没做好饭,我站在门口钉耙上蹬着玩,一脚蹬空,钉耙齿深深扎进我的大腿里。我懵了,知道闯了大祸,父亲看到了,不容分说就打我。姐姐看我脸色煞白,让我咬牙忍着把钉耙齿拔出来,背着我去找老刘医生,我的血流了一路,父亲把我们打了一路。姐几次摔倒爬起来背着我跑。刘医生给我冲洗、下药捻子、上药疼得发抖,我没吱一声,我真的不怕伤痛,就怕姐姐心痛。一直到刘爷爷拉着姐姐要给她上药时,姐姐才知道自己的双腿都在流血。
我们生活虽然很苦,可我把学校学的歌,唱给姐姐听,把学的课文念给姐姐听,把打腰鼓的动作表演给姐姐看。姐姐很聪明,我会的歌她都会唱,我学的课文她都会背。她还带我到河里捉鱼虾、捉青蛙、捉幼蝉吃,还把蝌蚪养在小水坑里。只要姐姐在身边,我从不感到苦,反觉得很幸福。 三
我十岁那年夏天,一个星期天上午,天上花花的云,太阳像给人们捉迷藏似的,时而露一露那涨得红红的笑脸。我和邻居小伙伴在河边的柳树上捉蝉蜕,正高兴呢。
“哎!你姐姐要走了,叫你快回去。”小伙伴气喘吁吁大声叫着。我拔腿跑回家。
家里从没有过的热闹,看我回来,姐抱着我哭成泪人。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惊恐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我感觉姐姐是要被他们抢去,眼里充满怒火,拳头攥得紧紧的。一个陌生的男人过来拉着我的手,眼睛里很是温和,他没说什么,凭我的感觉好像不是坏人。他就是姐夫,一个比姐姐大8岁的离过婚的煤矿工人。前天刚回来探亲,是我家那个曾大义灭亲的亲戚得了他30元钱,才让姐姐嫁给他的。
姐姐的出嫁别说车马喧闹,鼓乐齐鸣,就连一件新衣服也没有,只有父亲声嘶力竭的怒骂和我撕心裂肺的哭喊,加上蝉儿阵阵哀鸣,就是贝多芬再世,也难以合成如此悲壮的“乐章”。连太阳都不忍看这悲切的场面,偷偷扯了块乌云遮着了脸。可怜我姐姐才16岁,被人架着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个苦难的家,我在邻居三奶奶怀里一直哭着进入梦乡。我梦见:我依偎在姐姐怀里给她擦眼泪。
我的姐姐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秀秀气气、眉清目秀,长的很好看。特别是她满口小牙整齐而漂亮,姐姐常逗我说:“我是啃骨头的牙,你是啃西瓜皮的牙。”我求姐姐“你的骨头不让我吃吗?我不想吃西瓜皮!”她一双小手,虽不细腻但十分灵巧。姐姐说:“大手拾柴火,小手抓银壳。”我总是求姐姐:“你不会多抓点,给我一点吗?”在我认知里,只要姐姐有的,他一定会先给我。姐姐说:“那是命啊!”我为此很难过:“命是谁呀,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姐姐性情温柔,遇到难事总爱流泪,我却壮壮实实,我怕姐姐伤心,练就“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出声”的几分刚烈。毕竟是孩子,哪能不犯错,姐姐一般不怪我,都是自己偷偷哭,姐姐的哭便是我致命的软肋。
我记忆中姐姐责怪我两次。第一次,姐姐出嫁后,我家连个半劳力也没了,父亲打我不要我上学,我瞎跑两天,校长来我家几趟,父亲不理不睬。校长无奈去找姐姐,姐姐很生气,哭着说:“我再苦再难也供你上学,希望你长大有本事了去帮助别人!你打算一辈子让乡亲救济咱呀!你不好好上学对得起谁呀?!”从此,我再没因上学让姐姐生过气。
下大雪,我没鞋子,无数次光脚踏雪去上学。
下大雨,我沿着两根木檩桥,掉到河里,爬上来继续去上学。多少次没饭吃,饿的眼晕照样不缺一节课。
另一次,每年过年,家家户户都备年货,蒸馒头。我家没有,队干部就号召全村按人头,为我父女兑馒头,还强调一家必须有一个白面馍。每每看到那一袋子各色各样的馒头,我都特别开心。不止一次,我拿着馒头去外边吃,被不懂事的孩子夺走,说是偷吃他们家的馍馍。大年初一早上,社员家家都要为队里牲口送一碗饺子,我父女也同样享受这个特权,这是我一年一次最奢侈的饭。初一那天,姐姐当然来我家,我在吃乡亲送来的饺子,看到姐姐我说:“今年李大娘家送的饺子,一点肉都没有,包的菜馅都是红薯叶,一点都不咸。”我边吃边嘟嘟,当我抬头一看,姐姐脸色很难看,她显然非常生气,怪我说:“人家连盐都买不起,有多难你知道吗?谁也不欠你的!只有你欠人家的!”我低下头,再也说不出话来。从此,我都把曾经给我家帮助的人和事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长大后命名“感恩备忘录”,等有了机会报答人家。
姐姐的婆家有大姑和小叔,都比姐姐大,因姐姐身小力薄,常常被他们欺负。最主要是因为父亲和我的累赘,别说那缺吃少穿的年月,就搁现在我们也不会招人待见。婆婆只给姐姐一件衣服,晚上洗,白天干不干都得穿。
有一次,婆婆把姐夫寄回的一块新布,剪好了让姐做,姐姐心里想着我,趁婆婆不注意剪一些,做好后她穿上太小了,给我正合适。把婆婆气的几年不给姐姐添衣服。
那时,月饼如水中的月亮,吃心只有妄想。一直到我上高中我还不知道月饼的味道。那年八月十五,姐姐婆家亲戚送了半块月饼,姐姐分得一口,她假装嘴嚼动嚼动,却没舍得吃,偷偷送到我和爹手上。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有一点青红丝和一粒冰糖。刻骨铭心的甜哪,入心入肺的香,每每想起那个甜甜的晚上,想起那口迟迟不愿咽下的香,想起姐姐心满意足的笑脸。我都会泪流两行。
姐姐只知道他们不给一分钱,百般刁难。一直到我的外甥出生后姐姐到矿上住了一个冬天,才发现姐夫的床下有好多信件,姐姐多个心眼给偷了回来,原来是他妹妹写的信,封封都有辱骂的语言,当我念给姐姐听的时,姐姐气的只是哭。我却有办法,我就她妹说的谎言一一反驳。说的有理有据。把姐姐想说的说了,姐姐说不出来的也说了。没想到这些信让我和姐姐改变了命运,姐夫年龄虽然大些,可是个好人,他给姐姐说“你家小妹了不起,以后我们都省着点,一定供她上学。”这可说到姐姐的心里了,由于在这个问题他们达成共识,他才真正买到了姐姐的心。夫妻也多了恩爱。从此姐姐和她婆家人斗智斗勇,姐夫不再干涉。不幸的是我家的露天房子也不争气的倒了。我像狗皮膏药贴在姐姐身边,父亲住在生产队的破车屋里和楼、犁、车、耙等农具朝夕相伴。实在没办法,争得姐夫的同意,姐姐要为我家盖了一间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