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感悟

吴怀东:现实与美——邬云散文集《安居随笔》读后

作者:虎皮椒   发表于:
浏览:55次    字数:396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204篇,  月稿:0

  邬云和我都是安徽省太白楼诗词学会的成员,有时也一起参加诗词学会的活动,但基本没有交流,因为她很内敛,很沉静,话不多;即使说话,声音也是低低的,很温柔。我们都知道文学是一种个人经验,文学家往往擅长“冷眼旁观”与用心感受——当然来不及参与热闹,好作家往往“笔胜于口”,那些在热闹场合沉默的人往往是最优秀的作家,邬云就属于这样的作家。邬云新出的散文集《安居笔记》再现了她敏锐的日常观察,同时,《安居笔记》也揭示出,邬云并非等闲生活的记录者,而是我们这个时代美与诗意的发现者、分享者。

  这本集子是邬云已公开发表的散文的选集,创作的时间跨度较大,从内容推测,基本上是近二十年内的作品。这二十年对中国而言是一个高速发展的历史阶段,是一个迎向大风大浪的壮丽时刻,但是,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则是一个平静美好的时刻——老百姓“富起来”、国家“强起来”了。对于作者邬云而言,进入新世纪以来,她已告别了拼搏求生存的阶段,开始了安稳的职员生活,有工资有家有房有车有孩子,开始了流年岁月。《安居笔记》所收文章由四辑组成,分别是“安居笔记”“灯火阑珊”“岁月不居”“半路留痕”,这些命名不就展示了邬云舒适的中年生活吗?

  《安居笔记》记录了邬云的日常生活,比如对祖父、外婆的感念,对父母的仁爱,

  夫妻的恩爱。书中对女儿成长的记录最有趣,如《天使的翅膀》记录了女儿小时候的几件事,纯粹纪实,文字简练至极,但孩子在努力学习成长的可爱神情毕现,真实而生动:

  月儿今天学了“美丽”一词。

  下午放学一进家门,书包还没放下,就拉着我的手抒情地喊道:“美丽的妈妈!”放下书包换拖鞋,又自语道:“哦,美丽的拖鞋!”推门进卫生间,又喊:“美丽的门!”“美丽的镜子!”

  我晕!

  《安居笔记》还写了对家乡的思念,如《草垛》写到小时候在乡村里和小伙伴们在草垛里玩捉迷藏的经历,而《家乡美食》写到太湖的特色食物“发粑”“豆粑”,特别是写“打豆腐”,我们几乎可以照单做豆腐。

  当然,邬云记录了她作为一位作家参加圈里朋友聚会的活动以及对同道文字的评论,《金秋诗会》写第一次到上海参加诗会活动的经历,买车票,换车票,搞错了车票时间,错过了上车的时间,整个过程叙述得很详尽,新鲜而有趣。邬云也记录了工作之余、家庭之外游痕处处以及自然界的风花雪月,如《沿着春天的方向》《雨夜带给芬芳》《苏州行记》等。邬云还记录了作为知识女性下班后灯下读书的感悟,《庄子如此寂寞》《真实的生命细节——读村上春树<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写给孤独》《粉红的信笺》等。

  上述内容正是告别单身自由生活的邬云的“流年岁月”——邬云的“碎碎念”,从中我们看到现在的邬云工作稳定,家庭幸福,生活美满,而这些不正是我们普通人追求的岁月静好吗?虽然文学理论常说“愤怒出诗人”,我经常在课堂上对我的学生说:我宁愿你们不当诗人,也不要愤怒。愤怒的人生是痛苦的,作为愤怒的产物的诗歌是人生所经历痛苦的额外补偿。

  我们可以说《安居笔记》表明邬云现在的工作、生活是诗意的——“安居”,然而,这就是邬云所追求的全部“诗意”吗?虽然普通百姓追求的诗意就是这,但邬云追求的肯定不是这,或者说不止于这。据说南朝齐梁时期著名作家江淹当年“江郎才尽”原因就是官运亨通——生活本身成了诗样的美好,但是,江淹却再也写不出《恨赋》《别赋》同等级的优秀作品。可见,将苦难生活转化为诗很容易,将幸福生活转化为文学很难。日常生活是文学的“原料”,绝不等于文学本身,文学作品的生活已经不是生活本身,进入作品的生活其实是作家感受到的生活,是带着他们特殊感受的生活。邬云给我们再现了她的日常生活,显然不是要抖落个人的日常琐碎甚至隐私——比如她和爱人结婚时竟然买了“水床”,我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新奇家具。文学家要让我们在沉湎于现实俗务中还能保持精神的清醒,唤起我们对物质欲求、功利欲望之外的某种精神性的追求,直白地说,就是唤起我们对生活之美的咀嚼,对真、善、美的无限追求,我们在阅读中不知不觉感知生活之美、超越之美,这才是文学的灵性,才是文学的社会价值所在,也是我们这个物质欲求旺盛的时代特别需要的一种人生立场。邬云善于把如同沙子从指间慢慢漏下去的时光描绘成画,成为诗意的文字,描绘为人生与生活之美,让我们在熙熙攘攘的奔波忙碌中清醒过来。邬云的人间生活估计应该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诗意”——她应该没有住上别墅庄园,也没有宝马或奔驰汽车,家里也没有保姆佣人,但是,她生活再忙,工作再忙,她坚持阅读,坚持思考,坚持感受,坚持写作,能让自己的心灵与生活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沉浸其中却也时时旁观其外,这样才不会像很多人一样被物欲淹没而失去精神的洒脱、灵魂的自由!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诗人、文学家,但是,诗歌赋予人真、善、美的品质。《安居笔记》对邬云自己、也对读者真正的魅力正在这里!《安居笔记》收录的篇章大多比较朴实,但感情真挚细腻,情韵悠长!《诗歌如此美好》开头写道:“写下这个题目时,生命好像获得了从未有过的饱满与深刻,随着文字从笔下轻快地诞生——其过程与我童年时面对那条清清浅浅的小河有着惊人的相似。我仿佛看见:鸟儿们正对着它们拥有的碧空抖动骄傲的羽毛,开始一次愉快的飞翔。”——多好的文字啊,可是因为我文学才华不够,只能如此笨拙地表达我的会心和肯定、赞美!

  从文学创作质量的角度看,《安居随笔》也有其一定特色。尽管邬云没有刻意追求艺术创新,但有些篇章还是显示出其与众不同的视角和独特的才华。《安居笔记》所写是一个女性的日常生活,而且字里行间表达的也是女性细腻微妙的感受——对善良的呼唤,对爱的珍视,对四季风景的迷恋等。在这本散文集中,最能表现邬云作为女性作家的感觉的,是对女性的生活、地位具有无意识的关注、敏锐观察和特殊的情感。虽然篇目不多,在我看来却很有特色。《七月七夕的爱情》虽然写古今名人的爱情婚姻,但视角显然是女性的——从女性的角度观察这些爱情婚姻发生的过程以及女性在其中的命运。《女儿经》,从对自己幼小女儿的观察竟然联想到女性的社会角色,可见邬云具有强烈的女性性别意识。在野生动物世界,雄性才是花——大公鸡拥有骄傲的彩色的尾羽,雄孔雀才会“开屏”,雄鸟追求雌鸟的歌唱特别悦耳动听,但是,在人类社会,女性才是美丽和慈爱的化身。《天使的翅膀》所写的一定是女儿,而不是儿子——不知道邬云是不是有儿子,即使有,她也会写儿子的“雄赳赳,气昂昂”吧?

  《安居笔记》另一个特色是表现了邬云高妙的鉴赏能力,虽然理论批评不是邬云用力所在。《安居笔记》全书体现了邬云的文学才华,但我这里所说的却是这本散文集里直接评论文学文本的文字,如我前面提到的《庄子如此寂寞》《真实的生命细节——读村上春树<大萝卜和难挑的鳄梨>》《简论何冰凌的文学理论批评艺术》《文以气为主》,还有《送鲁公远行》《悼“黛玉”——陈晓旭》《爱美之心》等篇章,而其中评论诗歌的几篇文字最具灵性,最能把握诗歌的本质,如《路顺的诗歌特质: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连汗水都会说话》,这两个题目就很好。评论著名诗人吴少东的名作《描碑》,文字不长,却很能解释此诗的特色和动人性所在,如:“《描碑》就是现代新诗对亲情诗的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扬,也是对亲情诗表现体系的一次革新。”“这首诗的金贵之处远远不止这些,它的内涵所表述的不仅仅是亲情。它还是一首意蕴隽永、耐人寻味的哲理抒情诗。”观点太深刻了!这些观点吸引我不得不在昨晚深更半夜找这首诗来阅读,并且与这首诗的作者吴少东微信夜聊!感谢邬云这篇简短却深刻的评论,让我注意到身边杰出的诗人、杰出的作品!当然,我知道邬云是从白鲸诗社开始她的文学活动的,她的专长还是诗歌创作,她对诗歌的敏锐在这部《安居笔记》里只是“偶尔露峥嵘”吧,我期待早日拜读邬云的诗歌和系统的诗论。

  我觉得从文体性质来说,散文不同于戏剧和小说,戏剧、小说更追求“惊异”的效果,戏剧、小说所写的内容一定和日常生活不同,追求“戏剧性”效果,而散文则更强调生活化、日常性,散文之“散”字既是说它的题材和感受,也是表明写作的趣味特点——轻松、愉快的。《安居笔记》所写不是“时代风云”,抒发的不是“爱恨情仇”,流年岁月的生活,行云流水的文字,很适合散文文体,也很适合当代人的阅读兴趣。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邬云为什么能写出这些作品?原来邬云出生于山水秀丽的太湖,成长于安庆师大,她的创作起步于安庆师大著名的文学社——白鲸诗社,我的疑问也就化解了。太湖是一个诗性底蕴深厚的地方,近些年我关注太湖的诗与文化,我研究过出身于太湖的清朝道光九年的状元李振钧——在太湖籍的实业家李宗虎先生的大力支持下,我和北大中文系钱志熙等把李振钧从故纸堆里扒出来,还原了他一生的历程与精彩;我也应约专门系统研究了出生于太湖县的当代著名佛学家、社会活动家、爱国人士赵朴初的诗词,引起了学界对赵朴初文化活动丰富性的进一步理解,而邬云出生于禅源太湖、诗词底蕴深厚的太湖,她具有诗心、诗性,完全符合逻辑。安庆更是诗性精神洋溢的地方,安庆出了桐城派,安庆出了邓以蛰、朱光潜、宗白华,方东美——正是这几位书写了近百年中国最精彩的美学史。安庆还诞生了二十世纪杰出的思想家、革命家陈独秀!如果没有想象力,在那个晦暗的时代,陈独秀怎么可能有勇气呼唤改造时代、改造中国的“新青年”?怎么能发动让中国命运发生根本性转变的新文化运动?怎么会发起创建中国共产党带来今天中国的辉煌?正是在这样的土地上,在这条源远流长的文化长河里,安庆师大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诞生了白鲸诗社,这条大“白鲸”给当代诗坛驮来一大批诗人和作家——其中当然包括邬云及其《安居笔记》,他们的创作丰富了我们的时代精神生活,也成为当代诗坛和文学教育领域的一大奇观!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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