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在那阶级斗争要天天讲的岁月里,各行各业各单位,每年都必须按照上级统一部署,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活动。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单位搞忆苦思甜教育活动,每次是先从班组开始忆苦思甜,在班组忆苦思甜的基础上,找一两个典型的苦主,在车间会上忆苦思甜。最后找出典型的苦大仇深的苦主在全厂大会上做忆苦思甜报告。在会上以亲身经历现身说法“忆解放前的苦,思解放后的甜”。
大会之后,都要吃“忆苦思甜饭”。就是食堂提供,不收饭票,自带碗筷即可。都是先吃一顿忆苦饭,食堂用野菜加豆腐渣等,不放油盐,使人实在难以下咽东西。吃过忆苦饭之后,再吃一顿思甜饭;就是用大米、红枣、白糖等煮的厚粥,让人吃了还想吃。
首先要在厂里找苦大仇深的老工人控诉旧社会的苦。要找出既有苦大仇深,又可以现身诉说的苦主。在大会上作“忆苦思甜”报告。
当年,我所在的毛巾厂里,工人大多是文盲,有苦大仇深的老工人不爱讲话,或怯场,不愿意露面,有的不善言辞,他(她)红着脸磕磕巴巴的拒绝了要求。
毛巾厂里有一批女工,是从日伪统治期间蚌埠市华昌街的妓院里解救出来、安排在毛巾厂就业的工人。有的被强迫卖到妓院差点没了命;有被日本鬼子糟蹋得终生残疾。她们不愿意揭自己的痛疤。
挑来选去,最后确定由随桂秀师傅在全厂大会上作忆苦思甜报告。因为厂里虽然有比随桂秀师傅的经历还苦的工人师傅,但是经过再三动员,就是怯场不愿意露面讲出;有的人确实不善表达,开口就结巴。在厂里真的找不出比她能表达的苦主。随桂秀师傅有一定的表达能力,不怯场。她小时候被送到穷人家当过童养媳;她伯伯在蚌埠宝兴面粉厂当过童工。
厂里搞阶级教育活动,就动员她,叫她先在小组会上,现身说法控诉旧社会三座大山的苦。
我当时是厂党总支宣传委员,书记叫我具体帮助她:如何忆解放前的苦,思解放后的甜。我仔细学习了《人民日报》上有关阶级教育、忆苦思甜的文章。然后反复交待她在会上如何诉苦,要讲得让人痛恨万恶的旧社会。她不识字,我必须反复交待、反复强调如何如何讲。还在厂党总支委会上进行了试讲。
在召开全厂忆苦思甜大会上,她一开讲:“万恶的旧社会......”她开始按照在党支委会上试讲的、我们交待的内容讲。可是没讲几句,就把她的婆婆作为控诉对象了。还带着感情说起了婆婆的不是,控诉受婆婆虐待的苦,苦不堪言。她说在婆婆家当童养媳挨打吃不饱,穿不暖。咬牙切齿地说婆婆如何“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大会主持人厂总支书记制止她控诉婆婆后,让她讲社会上的苦。她转而控诉1960年挨饿的苦,讲村上饿死多少人,她家饿死几个人。“路倒”怎么难看,还止不住的痛哭流泪。说着说着,就投入了,滔滔不尽、阻止不住。与会人员中,有的人家里在1960年也饿死了人,就有同感,恸哭流泪。
书记赶忙提示,让她说现在的甜。她说:我们现在是工厂的主人,夏天还有防暑降温福利,发茶叶、冰棒。
她说:听她父亲讲她大伯在蚌埠宝兴面粉厂当过童工。她顿了顿、喘口气说:大伯虚报了年龄进了蚌埠宝兴面粉厂,当了工人,累是很累,要按时上下班。每月给半袋洋面(工资),家里把洋面卖掉,再买回杂粮,全家人有了吃的,可以吃个大半饱了。宝兴面粉厂里有技术的师傅一个月给两袋洋面。
蚌埠宝兴面粉厂的厂长是资本家杨三的小老婆,她每逢热天,就到菜市场叫卖桃、李、甜瓜、西瓜的人挑着自己的瓜果担子,跟她一道去蚌埠市的南岗四路宝兴面粉厂的工人宿舍区,挨门逐户给工人送去。给工人及家属们夏天防暑降温。到了冬天就送柴送炭、有时还送棉衣。在厂里有活干,有饭吃,有屋住,若没有这个厂,就得流离失所。
她讲起家人和自己的亲身经历,实话实说是不用打“草稿”的,有声有色。书记让她讲讲资本家剥削工人,她说:端人家碗服人家管是天经地义的。人要有良心,不能昧着良心瞎胡扯。我就知道有工作干有吃有穿有住就好!
会后政工科长告诉我,随桂秀师傅就是这样,这样离题的事情以前曾发生过。我们一道准备了几天,她就记住开头几句,其它的全忘光了。没交代她的,她讲起她的亲身经历,她记得滚瓜烂熟,讲得头头是道、生动具体、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带动作。
第二年,从外单位的请一位老红军干部作报告讲家史。很是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