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世纪70年代,我在老家务农,由于富农成分,常遭人歧视。我不甘心,想努力改变自己。劳动回来,便编写诗歌,快板,一边在村中写黑板报,一边往县文化馆投稿。反映农村生活,歌颂好人好事。作品经常发表在县文化馆的油印报刊上,想通过努力,引起重视,摆脱偏见和困境。
功夫不负有心人,农忙结束,县文化馆邀我参加业余作者会。
家乡偏僻,距县城远。能到县里开会,惊动山乡,对我刮目相看。
入会有几十人,吃住在县委招待所。享受想不到的待遇。
会上,县委宣传部和文化局领导与我们促膝交流,切磋作品。动员大家努力写作,为宣传党的政策,活跃农村文化生活贡献力量。文化馆领导谈到县的文化动态时,列举了许多事例,让我最感兴趣的是:“赵良波酷爱创作,每天劳动回来,顾不得休息,点着油灯,光着膀子,趴在被窝里搞创作,写不完不住下。有时刚睡下,忽然想起来好情节爬起来赶紧写,生怕忘记,饭顾不得吃……”
干劲令我折服。会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听“谁是赵良波?”
个子不高的愣头小青年跳到面前:“我是。我不怕苦,求你多指教。”
比我小十几岁,面色黑瘦。真诚地望着我,眼中流露渴望,带着稚气。
准把我当成作家了。连忙解释:“我也初次来,听会上表扬你,想认识一下。”
“你是哪里的?”
“三元集。”
“哎呀,俺是台上的。虽两个公社,七里路不算远。常去赶集,想不到在这认识,太有缘了!回去定找你求教!”
“欢迎你常来!”我正缺个伙伴。他不嫌弃,求之不得。
俩人越聊越热乎,共同爱好有共同语言,相见恨晚,不由得拥抱一起。
回家刚两天,赵良波便来找我,像知道我烧草困难,还给我带来一捆松枝。
那时我家徒四壁,连个板凳座椅都没有。他一点不嫌弃,像久别的老朋友,与我半卧到炕头,打开话匣子。我述说自己的情况,把憋在心中的郁闷,滔滔不绝地向他倾诉。他边听边安慰,有时还涌出同情的眼泪。说:“家乡人实在,凡事都看实际。只要坚持信念,做出样子,相信定会改变。”劝我不要急于求成。他也想致富,却无从下手。现在是村里广播维修员,保证线路畅通,让大家都能听到国家前进的脚步……
妻子嫌我俩说话耽误干活,端来满箥箕玉米棒子,让我们边聊边剥粒……
良波很实在,同我不停地干起来……
那时,没有好的招待,擀点面条,捞点咸菜,拌根黄瓜。良波不嫌弃,吃得津津有味。他说:“我兄弟三个,我给爷爷养老,与老人一起生活。爷爷听说我交了个集上朋友,一定要你全家到俺那里去认认门。”
我娘去世早,姥娘家都不走动;妻子是南方人,没地方可去。良波的盛情像雪中送炭,便满口答应。
我村五天一集,人来人往不当码事。台上村大,却偏僻,房屋依坡而建,高低悬殊,路也蜿蜒不平。我一家到来,轰动全村,引不少人观看。当我带着孩子走进他村时,不少人指着窃窃私语:“看,良波在县里结交的朋友来了!”
踏进良波的门,老人老远迎上来。一看,竟是常来赶集把卖不完的提篮菜板寄存在我家的老人!老人每次来,都夸我二女儿眉目清秀乖巧。说:“眉目间距远的孩子聪明,是做国母的料,你们跟她享福吧!”恣得妻子合不拢嘴。
结识良波,像亲上加亲,省去不少口舌,格外开心。
良波爷爷奶奶非常热情,早把家中清扫干净,进门就端出花生,瓜子,糖果,给我孩子吃。忙着烧菜做饭,弄了一桌好吃的,有酒有肉,非常难得。老人热情地说:“你南方媳妇,没娘家走,这里就当娘家,欢迎带孩子常来!”还说:“干活缺人手,就叫着你弟弟良波,俩人总比一人强。”妻子感动得流泪,我受宠若惊,暗赞自己找对朋友了。真感谢老人慈祥,看得起我,让我享到人间关爱!
从那以后,每逢年节,我们都当亲戚走动。老人没把我们当外人,我们也把这里当亲戚。平淡的生活增加新意,感受真不一样!
爷爷也经常赶集来问:“需要帮忙吗?我喊你弟弟来。”
良波一呼百应,闻信便来。帮我垛草,浇园。知道生产队把田间管理承包给个人后,便带着锄头来与我一起锄草,刮瓜垄……还与我一起抬粪,他个子矮,一抬扁担筐便滑向他,加重了分量,难以挪步,肩膀都压肿了,他咬牙坚持,从不叫苦。
后来,县里调我到工程上搞宣传,良波也经常来我家帮干活。我每次回家,良波总来探望,见了总有说不完的话。
约1977年,他爱上同村的菊香,来征求我的意见。菊香扮演韩英,还到我村演《洪湖赤卫队》。菊香个头比他高,人漂亮,嗓门好,也能干。我为他祝福。
我全家都参加了俩人的婚礼,有了孩子后也去祝福。
1979年夏天,党落实政策,我一家返南方生活。良波为我们高兴,也恋恋不舍。临别那天,夫妻俩抱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天未亮便到村老远的公路上守候,不知等了多长时间,等载我们一家的拖拉机到来时,夫妻俩禁不住失声痛哭,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我也很难过,好不容易结识的朋友突然分离,生离死别呀!恐怕再难见到了。忍不住潸然泪下。
没想到人居两地,书信不断,心仍连在一起。良波曾驾三轮到胶东各地买卖蔬菜,东跑西跑。土地承包,便包一片山坡,栽了苹果树。他有文化,懂技术,会管理,能接受新事物。带头嫁接富士,国光,金帅等品种,收成很好。还特地到南方来推销。那时刚开放,政策不完善,走到哪都以各种名义胡乱收费。外地人听不懂话,反复被敲诈勒索。我在园林上班,挤空便去帮忙,陪他到工厂推销。夜里怕偷窃,让车子停进公园,我值夜班。
有一年因公回乡,听说良波已学会修理和组装电视机,很是震惊,为他购买了有关书籍。看了良波果园,半边山全是嫁接的苹果,长势旺盛,已成规模。
我退休以后,首先想到的是秋天去帮良波弟弟下苹果。
他重新承包村边果园,从地面到树梢都硕果累累,枝头用绳系着,木棍撑着,散发着香气。他套袋早,品位好,商家争着抢购。
我夫妻俩每天参加采苹果。在树间钻来钻去,整天不是弯腰就是爬高,不注意常枝条打脸,擦伤苹果。一筐筐苹果不轻松,要小心翼翼。干了几天便腿酸腰疼。除了采摘,还要运输,推着小车在树孔中绕来绕去,一天要跑数百趟。还要分类装箱,过秤,装车……活很杂,但都扣扣相连,不能有闪失。
我夫妻一干就是几个月,常常忙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头两年连整天牵挂的老家也没空去看一眼。
下苹果太不容易,每年都去帮一把。怕忙得顾不上,便提前回老家,与乡亲们欢聚几天,再去弟弟果园。
良波父亲大高个,黑瘦。能爬树,上山如走平地,蹲地上可半天不动窝。人实在,淳朴,是个典型的山里人。他非常欢迎我们,听说我们来了,虽然人已古稀,天不亮便钻进深山,希望捉只野味,为我们改善生活。但每次都只采到酸枣,蘑菇,木耳……采苹果时,专爬最高最险的树,把好采的让给我们。我们来,他很高兴。话虽不多,但感到亲切。
每次返城都依依不舍。一再挽留:“没急事多住几天吧!”
我说:“活干完了,也该回了。”
他仍怀抱希望:“能不能不走?”
我说:“除非车不好开,我们走不成。”
他双手合拢,双膝跪地,虔诚地向老天祈祷:“老天爷呀,快下场大雪吧!”看似滑稽,赤诚和真爱溢于言表。他不识字,却会掐算。曾为人排忧解难,
受人敬重。我迁坟下葬他主动帮忙,选址乌龙背……
良波的儿子,长成帅小伙,缘于亲情,到我居住的城市考进大学。我也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常邀请到家团聚,做他喜欢吃的红烧肉。孩子谈恋爱,先来让我们过目,征求意见。结婚,搬迁,我俩也专程去祝贺。婚后定居我邻近城市,依然来往频繁。儿子像爸爸,绝顶聪明。教我们学电脑,使老年生活丰富多彩,增添乐趣。电脑有故障,他有求必应,通过网络给遥控修整。
良波弟弟与我并没血缘关系,也不沾亲带故。但与我情投意合,一直在心中。当年买房没钱,儿子结婚手里拮据,良波慷慨解囊。良波有难,我们也鼎力相助。良波家就是我们回乡首选落脚地。从良波爷爷到良波儿子,四代人半个世纪的交往,从未淡化,也没中断。老人去了,生活都好了,良波与我们仍密不可分,感人时刻数不胜数。难得有缘,情谊源远流长。
是金子到哪也发光。近二十年,良波在镇上开生资店,销售农药。面向生产,生意极其红火。他办培训班,传授科学技术。敢立军令状:若按他提供方案生姜亩产达不到万斤,甘愿赔偿。在他的指导下,很多姜农发家致富。
良波在家乡口碑很好,名气越来越大。
良波弟没成作家,却成专家。正用勤劳和心血书写不一样的巨著!‘作品’助跑乡村振兴,看得见,摸得到,觉得出,实实在在……
弟弟的‘作品’令我佩服,我以有这样的弟弟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