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俗称的苦荬菜,又叫尖裂假还阳参,是根据拉丁语翻译过来的。
近几年来,我在张家口的很多园子里看见过它的身影。它或是单一棵生长在庭院的石阶缝里,孱弱的茎干托着灿黄色的花,却一副遗世独立舍我其谁的姿态;或是成片地生长在花园的草坪上,鲜黄鲜黄的独领风骚的样子。可是,它又是那样被人们司空见惯经常忽视存在的小野花。
两年前,在我园子小门旁的石缝里就生长了一棵这样的苦荬菜。她小心地打开了她的莲座,将细长的茎干插在上面,又生了桃心形的叶子将茎干环了一圈又一圈,她所有的姿势都在告诉你一件事:她要在这安家了。她将这一切准备好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开花了,从初春一直开到秋末,一茬又一茬的花朵,那耀眼的明黄,挤挤嚷嚷,你方唱罢我登场,迫不及待而又从容不迫。开花当儿,还不忘拔高。她依着门框,将枝叉伸进门栏,一栏伸一枝,一直长到高出门框一大截,她垫着脚地往门里瞧,想知道里面都生长着些啥物种了。
她就像是我搬来新居后,刚认识的新知交,年年如约而至。严冬来了,她就慢慢枯萎,第二年又迅速钻出来。我不在家时,她就用她那缀满全身的小黄眼睛帮我看着家门。她窥探青菜怎样破土而出?监视豇豆和辣椒为了争水分怎样干架?还窃听花儿们为该不该开放做怎样的挣扎?我晚归时来看园子,她似乎能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是的,我在心底依恋着她。
尽管我知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分离也是迟早的事,可是,让我没有料到的是,我们竟然这么早就分离了。
事情的发生是这样地:我的邻居们都知道,我种地出苗率一向很低,出好了可以出一半,一半齐刷刷,一半光秃秃。出不好了,就上几根根,我就天天守着那几棵瘦苗,施肥浇水,乐此不疲。邻居们就不能忍受了,别人种地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我种地是“春天植下好几把,夏天只有几芽芽”,“几芽芽”还忙得“苦哈哈”,好像种地不为收成就是为了忙。当她们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把她们培植好的秧苗悄悄地安插在我的地里。我呢!就好像看见斑鸠非要把蛋生在我的窝里,假装不知道地当自己家的孩子养起来。
意外发生的那天,是因为我的女邻居她突然发现我种得缸豆竟齐刷刷长上来了,这使她万分地惊奇,她因此认定我买的豇豆种子太硬气了。因此她提出了讨要的请求。
对于她的请求,我是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至我种地以来,我总是受惠的一方,我很少能为我的邻居们提供实质性的帮助。这种不等价的交情,搞得我心里还挺失衡。
今天我的女邻居终于看上我的东西,我就愉快地进屋给她找寻。我翻遍了许多大包小袋后,终于找见了豇豆种子。
当我迈着轻盈地步伐,找寻女邻居时,她正埋头在我的地里为我拔草。
她站起身来,边搓手上的泥边说:“你说你,咋不懂得拔草?你是种菜了还是种草了?门口这根长得老高的这棵草我也帮你拔了!”
她接过种子,走了。
我看见那株苦荬菜茎干具断,连那个由十片叶子组成的莲花座也被毫不留情地拔掉了。我一屁股坐在小门旁,不想动了。
我的女邻居园子里,有苹果树、桃树、枣树和葡萄树等,她还有好看的花,玫瑰、月季、芍药、百合、牡丹等。她种得蔬菜都长得齐刷刷绿油油的。她植下的一切都有着强壮而又繁盛的生命力。她本人就像一个富足庄园的高贵农庄主,而我就像是庄园外等待拾荒的老乞婆。她越高贵,眼里看不上的东西就越多。她不喜欢薄荷了,因为它经常攻城掠地排着长队窜着长,我就收留回来,种在甬道两旁;她不喜欢丑姜了,因为个大腿长,太吸土地营养了,我也收留了。因为我爱它,爱它在深秋时挺拔的身材,端着金黄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生姿的样子。
可是,我不该去爱一棵草啊,一棵草有什么可爱的呢?我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我的女邻居会对我何等的失望呢?
她见我坐着一动不动,便问我:“葡萄树可以移苗了,你栽不载?”我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我只是想,它叫尖裂假还阳参。明年还能在此地“还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