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散文

阚韶辉:我的左溪河左岸

作者:莎娜   发表于:
浏览:191次    字数:2512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童生   总稿:59篇,  月稿:0

  左溪河左岸的乡村,也是一条河,一条岁月的河。河里流淌着无敌的时间,淘洗着沧桑的人事。时间之浪拍岸,把很多人当做泡沫一样,无情地拍到岸边,也就是山村之后,那条黄褐色山梁——罗家梁子的土堆坟茔中。其中包括我这一辈人的爷爷奶奶,乃至上一辈中的年纪较大者。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年届九十的熊姨。熊姨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然后数十年来,我每年寒暑假回到老家,都能看到她。我真切而悲哀地看到、感受到,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如何慢慢地走在衰老的路上。她是我儿时记忆的索引,是我生命历程的一个旁证。

  在计划经济年代清苦的物质条件下,熊姨生养了八个儿女。丈夫和大女儿已去世多年,她顽强地健旺地活着。她每日多数时间坐在门口,偶尔还能颤巍巍地在村里散步。这些年,我寒暑假回到老家,路过她家门口,或者在村里遇到,她都能一眼认出我,大声叫我的小名。这是一个孕育力和生命力都十分强大的女人。时间之河钦佩她,淹没她的节奏,十分温柔。

  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步伐,带走乡邻里最精壮的人群。他们大多常年外出,漂在遥远的陌生城市寻找“活路”(吾乡把打工叫“做活路”)。我回到左溪河左岸,能见到的熟悉面孔,已然很少,那很少的一部分,已经衰老。在他乡以教书为业的我,回乡早晚所见,多妇孺和老人。

  寒假回来,正逢春节,感觉左溪河左岸的人气要旺一些,但再也难以感受到早年间此地那种人际的亲热和气、节日的热闹喜庆。乡邻中的中青年,大多长期生活、谋生在异乡,暌违太久,隔阂太大,变故太多,短暂而沾染旅尘的回乡团聚,令大家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匆忙、敷衍,心里多了一些焦虑、无奈。

  还有零星的坚守者。换一个说法,他们是被时代大潮淘汰和遗弃的人。比如驼背的王大雄和他胖而壮实的媳妇,干瘦的邬铁匠与他同样干瘦的老婆,以及罗家、周家和王家等家族里,几个没有走出左溪河的中老年人。他们在左溪河左岸、罗家梁子西侧,这一小块被集镇建设挤压之后、所剩有限的最后的土地上,坚持着农业时代的生存生息方式,播种,施肥,拔草,收获,晒场。

  在夏季的清晨,太阳在罗家梁子东边刚一露头,王大雄的老婆已背着一挎箩红薯藤,从坡上的菜地里走下来。这红薯藤是此地农村喂猪的饲料之一。她养了两头猪。这是一个憨厚而勤劳苦做的女人,守着本分持家过日子。这是父母贫困、自己卑微清苦的王大雄的福分。

  在高温的盛夏时节,我看到邬铁匠的老婆,挥汗如雨在屋后坡上的苞谷地里薅草。而邬铁匠不依不饶地,赤膊站在大门口,对着后坡的方向,发出与他干瘦身体不匹配的高声,凌厉地怒骂他的老婆。这是他近年来的习惯,或许是一个集镇铁匠,蜕变为一个乡村农民后的失落、无奈心情的发泄。

  这个夏末的某些傍晚,在退守到左溪河左岸最偏避一隅的邬铁匠和王大雄屋前的院坝里,我看到了晾晒的苞谷、红薯干、红辣椒。夕阳下,这几块黄色、褐色以及红色的收获物,铺展出珍贵的略带喜庆的乡村风情,似乎想照亮它们的主人平淡的心情,覆盖他们甜酸苦辣、嬉笑怒骂的人间烟火。

  几株辣椒,数架豆角,几根萝卜,几兜结了红果间青果的番茄。辣椒树上有几颗发紫泛红的辣椒,有点凋零的意味。三五个萝卜,个头不大;豆角和番茄的数量有限,无法用繁茂来描述。这是我在这个暑假于左溪河左岸所看到的,安度晚年的母亲,在那仅有几分地的菜地里,培植出的全部成果。

  母亲一生做缝纫,并不具备种地经验,且以衰老的身体,勉力种菜,致小小菜园如此局面,并不意外。不过,假期回乡,母亲总能从菜地里,摘一些蔬菜瓜果回来炒了吃。加上周边邻居的馈赠,母亲竟因此很少去菜场买菜,让我吃到的,多是左溪河边菜地里的菜。这些菜,青菜的叶子不大,萝卜、洋芋、番茄的个头颇小,但都滋味醇正,口感紧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是本地菜的好处。

  母亲这块小菜园,连同老屋后面的几小块坡地,就成了我家最后的土地。以此为中心,扩大开来的左溪河左岸的水田、罗家梁子西坡的旱地,就是感情与生活上跟我联系最紧密的,我最后的土地。

  左溪河畔乡村的命运,正被时间全面修改,或曰修正。土墙青瓦的老院子、老房子,陆续嬗变为青砖水泥的楼房。支撑起这些楼房耸立起来的力量,是改革开放后,本地创业、外出打工者们辛劳的汗水。有些人家,所盖楼房高达数层,自住之外,还用以出售。他们的主人,是左溪河左岸的乡村能人。

  最后的土墙老屋,属于那些无力自建改造者,比如王大雄、熊姨等人家。很快,按照政策,村上在其原有宅基地上,帮他们建了一层的青砖水泥的安置房。搬进新房的那一天,王大雄宴请了邻居和亲戚,并自豪地谈起了他下一步计划,那就是要在其一层新居之上,自己再接盖第二层,给外出打工回来的儿子,作为结婚时的新房新家。说这话时的王大雄,扬眉吐气,踌躇满志,而我则想起了他破衣烂衫、一生贫困的父母,他曾经的局促在茅草屋中的家庭……

  现在,熊姨也住进了装修一新的扶贫安置房中。在其儿女的帮助下,屋前铺砌了水泥院坝,清爽宽敞。屋内各个房间,都按城市住宅的讲究进行了装修,焕然一新,电器齐全。自晨至暮,儿女多在外地的她,常常坐在家门口,打量、守望屋前这块十几亩的土地,回忆多于想往,令时间在她身前止步。

  这块土地上,春天为它渲染油菜的金黄,夏季铺展稻秧的青葱,偶有白鹭从秧田里飞出,像白色精灵,划破左溪河左岸的一隅宁静。春夏之交,布谷声声,呼应罗家梁子上白杨树梢间喜鹊的嘎嘎叫。白杨树下的苞谷林和洋芋地,散发出腾腾的热浪,以及快速生长的葱茏气息。北边,挨近错落的住户楼房的,是一块块菜畦,留守的乡邻,让它们不错过每一个季节,长出各类蔬菜。

  这块土地上的庄稼,并没有因为青壮年外出而荒芜,庄稼的面积和数量虽然有限,却种类齐全,不失节令。这让左溪河畔的这一小块土地,保持着土地应有的生机、尊严和价值,也让我所说的家乡这个词,葆有乡村的内涵和色彩。

  家乡,是一个随语境不断变化范围的词,可以是一省一市,或一县一镇,乃至一村。于我而言,左溪河左岸的这个小山村,躲在集镇的背后,被画屏山庇护、左溪河润泽的一隅之地,是我家乡的心脏,我的锦绣山河。

  岁月之河,悲欣交集。归来,已不是少年;回首,愿山河锦绣。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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