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乡下的老屋搬到县城来,总觉得丢失了月光。打开房门,看见满院白茫茫一片,我惊呼:“哦,下雪了!”当双脚踏出门外时,才知道那是一地月光。抬头仰望天空,一轮晕红的圆月,从那柳梢头,慢慢地爬上来,渐渐地升上云天,在云层中穿梭着,柔柔的,把明亮清醇的月水,无私地倾泻到大地上。月水洒落下来很轻很轻,随风晃荡,就怕惊着你碰疼了你,浸透了宁静的村庄。月水在地上流淌着,一边安抚城市的喧嚣,一边聆听独居的孤独,我的思想也在夜色里流浪着。这一刻,我仿佛看到背后的日子弯曲成了一个圆。落在田野上的月光,照着树木、照着村舍、照着家乡,也照着远方。
放牧的童年,骑在遥远的马背上,从凉州出走,心里悬挂着祁连山的月亮,吹响了倘佯的羌笛,把月光摆弄成秦岭的模样。夜色中的月光如水一般清澈,这水大概是秦岭深山流淌出的山泉,浸润着村庄的灵气。宁静的村落,在它的注视下,安逸地睡在山水间。小河上、树木、田地弥散着碎光月影。只要天气晴好,月亮就是村庄上空最亮的灯。晶晶闪亮,不厚待谁,也不薄凉谁。犹如村庄,不念悲喜,默默承载着村人的喜怒哀乐,默默将滋养供给每一个村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诉说着村庄的过往,它见证了村庄的岁月变迁,它期盼着村庄的热闹兴旺。
亮升起来了,它只为小山村的泥土制造了影子。在小土屋的窗外, 我看到月亮长了翅膀。在小土屋的窗内 秘密又多了一层神秘。在泥土里,月光一次次被苍桑的犁铧翻出来,又一次次被活埋。澄明的星空下,怀旧的老槐树和石头,照常守住寂静的村口。我总是踏入月下的泥土,掩去徜徉的脚印,一轮明月挂在天上,另一只落在水里,加上一条溪流和一双亮眸,我在小溪边走过,被天上和水里的月亮映照。
斗转星移之后,物是人非。乡村的月亮再也留不住蓬勃的青春梦想。城市的灯光以其特有的色彩打破了乡村的宁静,撩拨起青年男女向往现代文明生活的热情之火。乡村的静谧和温暖,已经盛放不下他们躁动的心,他们情愿在城市奔波流离,甚至受尽苦难,也不愿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乡村去。当然,无论走到哪里,他们依然会保持着那种纯朴、勤劳的秉性。于是,进军城市的浪潮一波涌过一波……于是,村庄的月光下,不再有成群结队唱童谣、捉迷藏的孩子了。他们手里拿着手机刷抖音快手,不会再缠着老奶奶讲月亮的故事了。树影依然横斜,星光依然稀落,月光却不似从前皎洁了,它是被游戏、拉丁舞冲淡了吧!没有了唱童谣、捉迷藏的游戏,月光下树叶和青草的气息是否会清香如许?
现在,村庄的巷道安装有路灯,都挂在电线杆上,村里会亮堂堂的。村里的道路也已是水泥路了,现在还有人打扫保洁,比较干净,比我小时候的泥巴路已经好的太多。农家书屋里,一群老伯老大妈,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硕大屏幕的液晶电视里播放的秦腔。那些大爷、二爷们死后不再土葬,而是火化,有些还不保留骨灰,把骨灰洒向渭河、黄河,永远从村庄里悄悄的走了。也许,消失是村庄的永恒命题。破旧的村庄,已经不复存在了,停留在村庄的月光仍然明亮,年复一年,像一只明亮的眸子。但是消失,并不是断绝,而是延续。一代一代,村庄就这么不断的蝶变着。
我忽然间觉得月亮并不孤独,因为它心中装着太阳的暖。守着那道月光,我不禁会想,或许有一道月光正在路上徜徉,或许有一片月光正在小河里荡漾,或许有一道月光走在寂静的公园里,或许有人正伴着一缕月光走向家中,或许有人正循着一地月光深情仰望。
月水落下来,落在一棵挂满形容词的树梢上。月水泻下来,落在入睡的村庄里。我想,此刻,一定有成千上万的目光,如我一样,在仰望,一切,都在改变,不变的,只有盛满村庄的月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