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莲庄码头到广惠宫码头,船走了一个正直的折角。先是自西向东而去,与寻常河流的走势一样,随后穿过几道拱桥,从拱桥那边折而北上,去往广惠宫那边的码头。
这里所谓的码头,和水乡一带浣纱洗衣的石板踏台差不多,几平方大小的一块石板,近水铺着,像是刚好浮在水面。它比岸低出许多,从岸边沿台阶下来便可,船靠岸在这边,人上船也在这边。更高处的岸边还矗立着高耸的桅杆,上面是绣旗印着的大字,广惠宫码头。目光越过拱桥,遥遥见着,便知道这是一处登船的所在,只需穿过行程最后一座拱桥,便到了。
在水乡,像这样的拱桥不计其数,它们每隔一段不长的距离就会出现,以一道彩虹般的身姿横跨两岸。累累青砖砌成的桥,侧面还有经年累月的青苔附着,它们在日照与水的共同催发下,呈现下灰绿上鲜绿的渐变色状态。
巨大的条石块铺成了桥上台阶,它们很沉,重重压在桥的脊梁之上。硬逼着桥将它的脊梁拱起更高,如此就顶起了半边的天空。
我每一次走在这些拱桥的台阶上,脚底踩着纹丝不动的长条石块,便感觉踏上了一道伟岸又谦卑的脊梁。它是地球上最硬的骨头,拱桥就用这些骨头组成了自己的脊梁,再用这脊梁,承载着人世间想要去到彼岸的过客。骨子里的坚硬与隐忍,让过客们在度过之后,依然回头,频频向它张望。
有时我会看见一些孩童从它上面跑过,消失在桥另一端的台阶下面。有时又会看见从桥对面冒出一撮头发,很快是整个脑袋,整个上身,直至全部身体,那顽皮的孩童又从对面回来了。他们大笑着,朝我所在的方位奔跑过来,经过我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刹那吹起我的衣角。他们仿佛歉意地,冲我调皮一笑,很快穿过岸边的连廊,消失在街边一隅。
看着他们,也会让我想起以往的少年时光。那时也一样天真活泼,也一样无忧无虑,那时也不会注意,在我脚下,曾也有一道那么粗那么隐忍的坚硬脊梁,在为我背负人生所有的重量。
拱桥不言不语,不会诉苦,只是默默,做着不为人察却不可或缺的事。
比如它认为它应该将岸的两边连接起来,这样便极大缩短了从岸的一边到另一边的行程。它认为水与水的连接也不该阻止,因此将原本可能阻碍水道的低矮桥面,生生地拔高好几米,让水道上的行船可以不受桥的影响,自由畅行。纵向与横向的路在同一个空间交错,桥上行人和水中船只可以同时前行,相遇时也无需一方去等待另一方,原来这就是古人智慧中的立体交通。它在千年以前就已出现,竟和如今的立交概念完美一致。
桥的圆拱之下,更像是一个门,供船只进出的门,这门是虚幻不存在的,却存在于经过者的心理里,让人可以感知——原来这有一道拱门。它存在水上,将这横竖相连的长长河流,切割成一片片如同房间的水域。从门中穿过,它就可以进入下一片房间,去看下一处风景。
前方是什么样的景象,在桥洞里看得并不清晰,后续的河道也同样未知,也许是向北,也许是向南,也许继续直走。水乡的水道错综复杂,到处相连,拱门之后是任何一处地方都有可能。
我曾在坐船经过一处桥洞后,回头看见桥上中央的栏杆,倚靠着一位身穿汉服的美丽姑娘,明眸楚楚,巧笑嫣然。
那一刻的她,仿佛桥上盛开出一朵世间绝美的花,从此再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