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蒜收获时,庄稼人有储存两辫大蒜的习惯,平日挂在屋檐下,长长的两辫大蒜给房舍增添了秀气。大蒜辣,不用担心生虫子,用时拽下一头来,很方便。
有的饭是离不了大蒜的,比如饸饹饭,醋蒜是作为主角存在的,蒜不出场的话,饸饹吃起来是没味的。其实砸蒜也是孩子们很享受的一个生活场景,大人忙着,叮嘱孩子砸蒜去,孩子把蒜臼放在地上,把剥得光溜溜的大蒜扔进去,撒一抹盐,砸起来大蒜就不往外蹦了。也不过砸二几十下,大蒜就成了烂烂的末儿,细细的辣香味儿飘满院子,主食尚未备好,蒜香就匆匆出场了。
庄稼人做饭总习惯多出半碗来,怕不够吃,捞面就是,每次都有半碗凉面放在灶台上,孩子们回来,用凉水淘一下,砸两瓣蒜,倒进半勺醋就吃了它,酸溜溜的,辣乎乎的,真是好吃。天一凉,晚上做汤面的时候就多了,乱洞洞的面条下了锅,炝几个蒜瓣倒进锅里,这汤面就有了脾气,说香有香,说辣有辣,星星点点的黑飘在碗里,碗还没端到嘴边,早闻见蒜香了。特别是冬天的晚上,一碗汤面没来由地让心情舒畅,只觉得浑身暖和。
“弟兄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夏夜里,孩子们央求爷爷讲小曲儿,爷爷不会讲绕口舌的小曲儿,只会出谜语,这个蒜谜语是每次都要出的,猜过的孩子自然记住了,和爷爷一起逗没有猜过的孩子,孩子们转着溜溜的眼睛,就是想不出什么东西是围着柱子坐的,还能像兄弟一样。“在墙上挂着呢。”这句提醒一出口,孩子们就往墙上看,墙上挂着红辣椒和蒜,于是,异口同声:“大蒜。”一下子就猜出了。
别看在谜语里,蒜像愣头小子,实际上新下来的蒜像温柔的小女子。新蒜没那么辣,细品有甜味儿,或穿白袍,或着紫衣,都是惹人爱怜的。最是把一堆蒜编成辫子,那是多温馨的场景啊。笨手笨脚的老爷爷,坐着蒲团儿,一头蒜一头蒜搭在一起,头挨头,脚碰脚,精致地梳理成一条蒜辫儿,上下粗细一致,往墙上一挂,厚重的土墙就成了梳辫子的墙,立马有了浪漫有了品位,红红的辣椒在旁边放着,多像红头绳啊,等着风给它梳头,等着雨给它润发。
很少有出门去借蒜的人家,一来蒜是调味品,可吃可不吃的,二来蒜又是厨房必备的东西,若家里没有出门去借就显得太不会过日子了。通常也是家家都有的,墙上不挂它就显得空落,做汤面不放它就觉得生活缺失了很大一部分。在没有青菜的时节,若家里也没有咸菜,孩子们搬腾干粮就只能靠蒜助力了,饼子就蒜,坐在门前石台上吃,过往的乡亲们就有了打招呼的话题,一问一答的,庄稼人的小日子就妥妥地踏实富足。
腊月是蒜隆重出场的时候,谁家不腌一坛子腊八蒜呢,存放了近一年的蒜丝毫不干瘪,还是那么饱满紧致,一粒粒放进坛子里,倒上醋,撒上白糖,用不了几天蒜就有了蓝色,蓝色再变绿色。在白雪茫茫的寒冬,一抹绿是多么惹人惊喜,像是提早迎来了春天。客人一来,酒菜上桌,腊八蒜是必不可少的。在荤腥的正月,腊八蒜是一股清气,再配上那烈酒,不一样的辣味邂逅,庄稼人就喜欢这一口。
过了年,天一暖,白菜拱出了黄花,蒜也感知到了春天的脚步,它再不肯安睡,悄悄生出芽来,庄稼人赶紧插水蒜。一根细细的高粱席篾儿,从蒜身上穿过,别穿着蒜芯就行,蒜根泡在水里,摆在窗台上,这春天就看出生长来了,齐压压、黑黝黝的蒜苗长老高,再做汤面时就炝蒜苗,除了味道不变,黑星星变成了绿点点,吃起来更可口,更与时节般配了。
我也曾在花盆里种过蒜,蒜一生芽,就把蒜全部在早春种下了,一盆蒜苗也是风景,只是没有收获围坐柱子的那么大的蒜,只收了几个独瓣蒜,不等分开瓣就熟了,就那么圆圆的一瓣,吃起来那真叫辣呀,太有个性了。
时常觉得蒜是烟火里的花,蒜瓣蒜瓣,一瓣蒜就是一瓣花呀,它开在土墙上,开在厨房里,或者粉身碎骨开在碗里,它就是带辣味的花呀。
更有情调的人,把轻飘飘的蒜皮也做成花,几个弯弯的蒜皮粘在高粱棍上一圈,插放在陶罐里,若有若无的风轻轻吹动它,若有若无的紫色洋溢着若有若无的味道,那隐隐约约的美,是烟火日子最朴实的浪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