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三姐夫,我便觉得他活得很潇洒。
三姐夫与许多庄稼人有些不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热衷于烟、酒或者麻将,他唯一的嗜好就是购买彩票。他相信,生活中的美好和惊喜,就隐藏在那些数字的背后。他并不贪心,每次只买一注,两块钱,不多也不少。他说,那是他的“小梦想”,是他的“小冒险”。如果中了,那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仿佛那个梦想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有时候,三姐夫会和我分享他的彩票故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叙了自己的一次经历,他准备了三十三个纸团,上书三十三个数字,然后,他双手合十祈祷,每祈祷一次,选一个数字,这样选了六个数字,再加上他的某个每次必选的幸运数字,按顺序排成一组。他左右端详,觉得有个数字不顺眼,就换了一个,然后,照这组数字填了一支彩票。开奖后,他傻了眼,如果不换那个他认为不顺眼的数字,他就中了大奖。他说,这就叫财神给你钱你都得不着。从这个经验,他得出自己此生也只会有些“小” 财。不过,他并不惋惜他的“失手”,他说,小财运的人得大财,反倒“守不住”,会遭遇其它厄运。他能这么“辩证”地解释命运,解释自己,我很高兴。
生活中,三姐夫像是一位气定神闲的设计师,做事慢条斯理,从不追求表面的快速和效率,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去面对生活的琐碎与匆忙。与三姐夫相处,我时常感到自己仿佛生活在快节奏的电影中,而他则是那慢动作的主角,悠然自得。我看着他,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他却始终不为所动。日出东方,霞光万道,家人早已忙碌起来,唯有他,还在梦中与周公相会。待到日上三竿,他还在床上慢条斯理地伸着懒腰,慢悠悠地打着哈欠。我曾忍不住催他:“快点起床,太阳都已经升得老高了!”而他却是微微一笑,说:“慌什么,时间还早呢!”
三姐夫的慢性子并不是那种磨磨蹭蹭,也不是懒惰或者拖延,而是那种悠然自得的慢。他耐心地处理每一个细节,从不急于求成,从不敷衍了事,而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因此,走进三姐夫的“地盘”,土地上井井有条,棉花、水稻在土地里被条分缕析,它们各居其位,热热闹闹地说着春天,又笑着夏天,尔后又收紧了秋天,一年又一年。
三姐夫具备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民的很多特质,勤劳,细致,认真。不管春夏秋冬,他都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干农活特别精细,他种过的地没有一块小石头,就连一根草丝都没有。家庭只是他用膳、睡觉的栖息地,农田、棉地才是他追寻梦想的广阔空间。夕阳西下,三姐夫从田间收工,也不会立即回家,而是坐在田埂上点支烟,神情淡然地望着稻田,虽是小憩,却是满怀期望,期望能有一季好收成。这时候的晚霞是最美的,把万般柔情献给疲惫的他,轻吻那张古铜色的脸。
三姐夫虽是一介农夫,却不甘平庸,他曾筹下一笔钱,去往外地学习牛蛙养殖技术,随后,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养起了牛蛙。有一次我回家,正是蛙鸣的季节,在那清清的田野里,时不时有牛蛙浮出水面,在清澈透明的水里游来荡去,时不时弄出“叮叮咚咚”的水声,三姐夫看着这些生龙活虎的牛蛙,很开心,眯缝着眼笑得像朵花,逢人就说:“这些牛蛙,多可爱,我看见它们就像看见小时候的孩子,多高兴多快乐啊!”我的心里也有说不出来的兴奋,心想,有了科技养植,三姐夫可以不必只凭一身苦力挣钱了,家中兴许很快就可以摆脱贫穷的困扰了。
然而到我年末返家时,田野里已不见了生机勃勃的景象,兄长们告诉我,牛蛙的病亡、逃跑率奇高,唉!养殖牛蛙又一次让三姐夫竹篮打水了。后来,三姐夫时常在空荡荡的田野里,失神一般,呆呆地站着,放眼四周,满目荒草丛生,从前牛蛙活蹦乱跳的景象已成过往。众人笑他不会盘算,他又只是嘿嘿一笑。
前些年,外甥给三姐夫买了一台智能手机,他不仅学会了微信聊天,还学会了用手机看新闻、看网络小说、听戏曲,玩点儿简单的手机游戏,偶尔,他会在家庭微信群里发表即兴讲演,或频繁与老朋友语音聊天,也会在我们面前大谈“小红书”里的笑话。每天睡觉前,他总要刷上个把小时的抖音,跟着永远都不可能亲眼相见的演员或主播们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