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散坐在长江边的露天茶馆里乘凉,有朋友二三,清茗一盏,沐江风、数星星、闻流水;胡侃“嫦娥”、“祝融”、“东京奥运”、“北京冬奥”……天南地北,随兴而侃。
渔火是稀奇又常见的一景,就如夜航船一样,如今已经极难观得。唯临江人家屋里灯光的倒影和江边趸船上明亮的航标灯影给黢黑的江面幻化出团团蛇行鳞光,随着流水跳动不已,显得既虚幻又真实,让人不由得要感叹夜景的奇妙和神奇。
蓦然间,半个月亮从东南方向冉冉而起,远山逐渐有了些微轮廓,平静流淌的江水也眨眼间泛出一遍碎银般跳动的亮色。
看,月亮!我大叫一声。
朋友们随了我的手指,纷纷转头而视。可“哦”了一声,便纷纷回转身继续喝茶聊天,没有谁对半个月亮的倩影评价一句半句,不竟让我顿感愀然。
纷繁的尘世已经将人们的感官打磨迟钝,大自然的常态逐渐失却魅力,再不能吸引人们的眼球了。这,无疑是现代人急功近利、浮躁心性造成的一大遗憾和莫名悲哀。
想古人,见玉兔东升,常常要对月朗吟。李白豪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张若虚踏月江岸仰天叩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李商隐则在《霜月》一诗中寄意感叹:“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
百年何其长,百年又何其短。即使沧海桑田,而江山故我,河山依旧,月光依旧。
李白在《把酒问月》诗中云:“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问月、想月、吟月,叹月;也感叹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无可奈何之际,“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了。
古人咏叹月光的诗词颇多,如张九龄的《望月怀远》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这是吟月光而思情人,月光情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因月光而叙友情的诗词中,我觉得,李白那首《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则更是情谊满满,感人肺腑:“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我想,当王昌龄读此诗,一定会额手感庆,潸然泪下吧。
据说,诗圣杜甫曾经于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5月顺岷江而下,游历长江,当来到我们南溪,看到古城楼、古城墙巍然耸立,城内幽居古巷,炊烟袅袅;月光下,阡陌纵横,渔歌唱晚;不禁让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感慨良多、诗兴大发。挥毫写下了“分腥不觉归来晚,一片云烟拥醉人”的诗句,以此表达他对南溪古城月光下美景的赞叹和留恋。即使现在读来,仍然感到诗圣之醉态可掬,并引起今人之无限怀想。
我常常在想:难道只有古时的人才与大自然贴得如此近,关系如此密切?唯有古时的人对生离死别、个人遭际、家国情愁方才林林总总交织于心?唯独古时的人内心深处才那么敏感甚至一石激起千重浪,造成如此巨大的反响和冲撞,从而激发了他们对祖国河山、人情世故的诗情画意?
难道,如今的人们生活在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水泥建筑中,思想便僵化萎颓了么?就只关心金钱、财物,得失等这些身外之物了么?
要不,怎么一天到晚懒得走进大自然的怀抱?
难道仅仅因为室内有冷暖空调,有换气扇、有负离子发生器、有氧气机;电视、电脑、移动智能、万物互联,就没有必要与大自然融汇了么?如果仅仅因为如此,那么对今人来说,幸耶?悲耶?
我国的文化和自然遗产日,自2006年起设立。每当节日来临,全国的主流媒体都要进行广泛的宣传和纪念。记得中国第一个文化遗产日(2006年6月9日)那天,央视在现场直播时提出的主题是:保护中华遗产,守护精神家园。在那天,中央电视台不惜花费四个小时的时间,派出大量的记者分赴各文化名胜所在地。对地上地下,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了深度的追踪报道和讲解。为了突出主体思想,当天还特意以我们四川的三星堆和金沙遗址的现场考古发掘为主报道场,同时对长城、故宫、布达拉宫等这些有形的文化遗产的抢修、保护和抢救的重要意义作了传承意义上的深刻阐述。目的,就是要我们生活在今天的人对中华文化遗产进行积极的“守护和传承”啊。
然而,文化是要有载体才能延续和发展的。物质文化遗产的载体就是祖先给我们留下来的古建筑、古器皿等等。而非物质文化遗产却需要代代、口口相传方可传承(如许多口头演唱的技法、剪纸、民间世代流传的习俗等等)。但是,无论是对物质文化遗产的守护还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这个载体犹为重要。如果我们漠然,如果我们冷视,如果我们一问三不知,中华宝贵的文化遗产说不定就会在我们这里断代而消失,而我们也许就会沦为千古罪人,被后人耻笑,甚至被世界贻笑了。
但是,我们有多少人在意过所见所闻的文化和其后面所蕴涵的精髓,以及它们形成、走过的艰辛历程?我们游览风景名胜时,仅仅满足于“某君到此一游”的拍照留念。观日出多半停留在对“佛光”的好奇和传说的神秘中。半个月亮爬上来时,我们哪有闲心认真地品味那曼妙的诗情画意?哪管历朝历代的人们对月光寄予的深情厚谊和美好象征?日月交替,日月交辉的自然现象又干我何事?
要出汗减肥吗?打的到健身房。吃饱了需要消化吗?有按摩厅。一谈起生色犬马的生活享受便眉飞色舞;提起麻将、三丁猫、斗地主则口若悬河。常常为打错一张牌而懊悔半天,为没有糊到一盘“清一色”而大动肝火。家里放着高档音响,则总要到歌厅鬼哭狼嚎一阵,才能撒出鸟气……
大家对待生活的要求都在无原则的提升,大家的所谓意志都在不同程度的消沉。我们普遍关心的是票子、房子、和车子。谁有闲心去做瘦的诗人,对着小粉红花流泪的荒唐事?
聚会也好,赴约也罢,没有刺激就觉得很无聊。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不提“搓麻”、不谈打牌、骰子,已经不易,如果不是因为友情的成分僵着,大家哪能有如此闲功夫团坐在长江边上的茶馆里喝西北风!
不错,我们渴望阳光。每当春和景明,我们便蜂拥着涌向江边、涌向农家乐。而更多的时候是借沐浴温暖的阳光“修筑长城”。
我们渴望享受夏季清凉的江风,可我们更愿意一边乘凉,一边“斗地主”。
我们对生活有很高的需求,我们对生活又只是为满足欲望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移动通讯给我们提供联系世界的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三缺一”时找替身的便捷;电脑则主要用于玩游戏和看影视剧。我们不服气的是明星绯闻和少数官员的腐化堕落。
不能发财、发大财已经无可奈何,难道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混日子有什么错?
然而,半个月亮爬上来,当她将清辉撒满人间之际,当她将照过古人也照着今人的面庞面对我们之际,我们难道不需要遐想,不需要感动,不需要为我们的“探月”点赞么?
张若虚在《春江花月夜》最后一联中道: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我们几时能够找回这样的诗情画意来呢?我默默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