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不成春,无春花不浓。一花一世界,满世界都是花的时候,你决然不知打开扉页的是哪一朵。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选一个尚好的晴日,一家人或几个相好的朋友,去有花的地方转转,目及之处,人间芳菲,灼灼其华。
梅花,一纸傲骨,刚写完冬天的跋,又作了春天的序。墙角下,篱笆边,小路旁,星星点点,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独自冷艳。无意争春,却成了春的领跑者。“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十里春风,春日正闹,处处莺莺燕燕。梅花孤冷,孑然的花瓣如同一个过气的名角。
迎春花,以春的名义,站在迎春队伍的前排。满树金黄中淡出红晕,低垂的枝条频频举手,那是一种不甘遗忘的提示。迎春花过于娇小,单薄的容颜支撑不起春的阵仗。迎春花,只是贴在门楣上“欢度春节”的横批,在春的行文里做了一回注脚。
“千步连翘不染尘,降香懒画蛾眉春。虔心只把灵仙祝,医回游荡远志人。”从《关雎》中走来的连翘,总能用它枝枝蔓蔓的明黄惊艳把自己渲染成春天的芭蕾。连翘花的寓意深刻,被称为圣约翰之草,所纪念的圣人就是为耶稣洗礼的圣约翰。作为不凋的鲜花,连翘给世人带来的不仅是芬芳,还有解除病疼的药效。
牡丹花魁,花开富贵。牡丹家族品种繁多,哪一种都是红艳枝香,每一瓣都尽显风流。唐朝李正封诗曰:“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牡丹花开,倾国倾城倾人世。这是一种至高的赞誉,也是一句谶语。马嵬坡上,城倾国倾,一地焦骨,成了历史的笑话。
在春花的谱系上,樱花既是故交,也是新友。春阳在三月刚直起腰来,樱花早喷薄而出,一树开成浪漫,一片则铺成烂漫,油画一般,鲜艳而厚重,那是一种集体释放的壮美。
从三千多年的《诗经》到繁荣昌盛的今世,桃花应该是春天最妩媚的女子,一到春分,那些粉灼,那些绯红,那些嫣红都被她们收罗来,涂抹在自己俊俏的粉脸上,张扬着一张张动人心魄的俏面,在十里春风中摇曳生枝,容不得你不动心,容不得你不动情。
梨花开得凄切,薄情、寥落和惆怅全写在脸上。在晏殊那里,“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在白居易那里,“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马嵬坡上贵妃不舍君王不舍命,平铺直叙的历史书写得悲情万分。唐伯虎风流倜傥,在揽美人入怀时,“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梨花只有静待一旁的份。纳兰性德是清代难得才子,“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既是对跌宕人生的无限感慨,又是对大清气象的无奈喟叹。
在豪华的春天里,构不成格局的还有菜园和农田里的萝卜花、蚕豆花、紫云英和油菜花,以及不知名的野花。它们自顾自开放,零零碎碎,稀稀落落,与蜂儿蝶儿逗着,就像刚出生不久的小狗狗,在自己的世界里嘻哈打闹。
紫云英又叫红花草。在绵绵雨水的滋润下,紫云英把大片的水田铺成一张厚厚的绿毯,紫色的花朵隐现其中,像天下掉下来的星星。紫云英生命力极强,是农田里最主要的肥料。小时候,我们在野外玩累了,随手扯一把塞进嘴里,甜里夹带着青涩,那是最廉价的零食。
油菜花,不到指甲片一半大的花瓣,却像画在方格里梵高的油画。梵高的油画善用大片的黄,黄得有些腻,连太阳都是黄晃晃的,就像阳光下油菜花的浓黄。油菜花是太阳的影子,太阳有多艳丽,油菜花便有多耀眼。当农田里满眼都是金黄时,城里人乡下人都顿时兴奋起来,吆喝着,山迢迢水汪汪,朝着那片金黄跑去。城里人不懂油菜花,看的是热闹;乡下人淌干了汗水,看的是未来油坊里如注的家补食用。
春花,在季节的扉页上灼灼其华。而真正持久的花意缠绵,则在历久弥新的文化里。翻开三千年前的《诗经》,玉佩银铃,软红花轿,一群人在田间地头发出最世俗的清音。芳草萋萋的世界里,枝枝蔓蔓,杨柳依依,夭夭桃红,灼如其华,所有的红花香草,都是贴近食色生活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