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十一二岁时,父亲便安排我到亲戚家拜年,尤其是把到舅舅家拜年的重任交给了我。因为不光是我跟母亲到舅舅舅他们家去的次数比较多,更是舅舅他们特别喜欢三个外甥中嘴最甜的我。
那些年,大年初一晚饭吃过晚后,父亲照例对我说,人不能忘本,水有源、树有根,你永远要记住你是从哪里来的。舅舅他们是亲戚里面最大的。第一个要给他们拜年,明天就去。
初二一大早父亲就起来了,他从床边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蔴酥糖中取出四包一斤装的蔴酥糖,两包一扎,用细细麻绳扎成一小提。蔴酥糖是老家徽州走亲戚拜年的通货,也叫顶市酥。做事有条有理的父亲,算好拜年亲戚家的多少,早在年前就到桥头小店把蔴酥糖一把买了回来,码堆在床边桌子上。父亲说,拜年送亲戚的,不要像有的人家,拜年把东家拎来的再拎到西家去。拎来拎去,好东西都被拎坏了。不过当时大家的经济都很困难,想省点钱,情有可原的。反正我家年拜完后,桌子上还堆了一大堆亲戚拜年带来的蔴酥糖。到了二三月,我经常从口袋里掏出同火柴盒一样大小的蔴酥糖时,与伙伴们分享。
舅舅他们家在半山腰上,有十几里路,路不很远,但要翻越两座山,还要经过三个村庄。
每次我去舅舅他们家,跑着去、跑着回,像风一样的快,比母亲快多了。
母亲来回的时间比我慢许多,固然年龄大是一个方面,但最主要的是一路上跟她打招呼的为数不少,走走停停。
母亲一辈子人缘好,在娘家当姑娘时,无论是田里粗话还是针线细活,都名声在外。嫁到山下后,母亲在村里遇到这几个山村的一见如故,像来卖柴火的、来看病的,不忘请他们到家里坐一坐,喝口水。他们说母亲有一副好心肠。
记得一次跟母亲去舅舅家,我累得走不动了,瘫坐在地不想起来。一个跟母亲打招呼的顺路熟人见状后,二话不说背起我就走,一直把我背到舅舅他们家的门口。
到舅舅他们家,先到小舅舅家,到大舅家非从小舅舅家门口经过不可。每次拜年,我进二舅家放下蔴酥糖,连一口水来不及喝,就拔腿就跑到大舅家。
大舅话语不多,而大舅妈滔滔不绝,无非是说母亲对侄男侄女好,她那个嫁到旌德去的二闺女来回经过我们村时,都在我家落脚。最后我只有把两个卤蛋吃掉才能离开。否则大舅舅会发火,说眼里没有他这个大舅舅。
小舅舅家的表弟已过来喊了几次,说酒酿荷包蛋快凉了。小舅舅一见面就问父亲的身体怎么样、问我的学习成绩怎么样。当然话题少不了母亲关照他如同娘,因为外婆去世时小舅舅还不到十岁。边上的小舅妈插嘴道,虽然小舅舅家里比较穷,但吃的几个鸡蛋还是有的,把4个酒酿荷包蛋全吃下。她免不了还夸我几句,说这个小外甥看得起她这个穷舅妈。
我1985年离开老家,因多种原因再没有去舅舅他们家拜年,也再没有陪母亲去舅舅他们家。后来母亲大舅大舅妈相继去世,小舅舅他们也搬下了山。因此这成了我一件余生心疼的憾事,常常为之动容。
今值大年初二,我不由地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到舅舅家拜年,难以忘怀,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