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第一次到阆中——学院派我到阆中师范学校上自考辅导课。坐了十来个小时的长途汽车,风尘仆仆地赶到学校。然而双方单位在时间衔接上出了问题,上课时间后延。无奈之下,我婉拒了师范校的留宿,但听取他们的建议——乘坐卧铺大巴连夜返蓉。
可这一决定使我一路遭遇尴尬,受尽熬煎。此前路见来来往往的卧铺大巴从未在意。一经踏进,你才知道这是怎样一方天地:密封的车厢内空气极为浑浊,已经辨不清颜色且味道极浓的被子使你不敢触摸,但大冬天你又不得不用它御寒;一车人脱了鞋那股脚臭味令你快要呕吐,但你又不得屏息忍受;最难堪的是那“铺位”。当时单座票已卖完,我的“铺位”是最后一排上铺,四、五个男男女女密匝匝地挤在一起。一看这阵仗我就要退票,可司机不退。退了票他哪里去拉乘客?我心一横,上了车。“铺位”两旁都是男乘客,于是我劝说其中的两位女性,与男性互换位置。一位听口音像本地人的年轻小伙子,看我年龄稍长,主动将他靠窗边的铺位换给了我。现在看来这举动算不了啥,可在当时能时时推开一点窗户,吸一口新鲜空气,这对我来说真是大恩大德。整整一夜我哪里能睡,眼巴巴地盼着天亮。终于到了成都。回到家顾不了奔波的疲劳,首先来了个全身大换洗。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夜恶梦都没法从心里消除。还好,后来换了另一位老师去授课。
这以后在我头脑里,这“卧铺大巴”就与阆中挂上了“钩”。一说到阆中,我就想到那魔魇般的“卧铺大巴”,而一提“卧铺大巴”,自然就想到了阆中。可没想到,与“卧铺大巴”连到一块的阆中,新世纪伊始早已名声大噪——为中国四大古都之一,成了旅游和摄影爱好者追逐的新宠。于是退休后跟随摄影班,我又到阆中。
大巴沿着高速公路飞驶,仅花了原来三分之一的时间就抵达了目的地。仿佛为了让我们尽兴,原来一路下着的蒙蒙细雨也车到即停;仿佛为了等待我们的来临,湿漉漉的地面和浅浅的积水构成了雨后小巷特别的光影。午饭后,三五成行,穿街走巷,难得“被拍”的我,也与影友留下了小巷中的身影。
待同伴四散,我仍不舍离去,独自穿行于小巷间。一对搀扶相携的老人从小巷深处缓缓走来,身后留下的是他们一生相伴的脚印;雨点又开始飘洒,一位年轻夫妇走来,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他,撑着雨伞百般呵妻女,那水墨似的谈谈画面写尽了阆中人家的温馨;走进一条绿荫掩映的老街,把镜头对准了房门口闲坐的老者。出乎意外意外,他们几乎都不回避我的镜头,有的还乐意自我表现,并与我闲聊。一位九十岁的老人对我说:“把我拍好看点”,一位中年妇女还特意留下QQ号,再三告诫一定要把她老妈的照片发去……古城“地气”扑面,朴实、祥和的暖意不断涌来。不由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卧铺大巴”,那位与我交换铺位的萍水相逢的小伙子,尽管我不能肯定他就是本地人,但我宁愿相信他现在就在阆中古城的某个角落。因为这样厚实的一方土地,怎能不滋养出人的善心?
说也奇怪,这“地气”与我投缘。第二天上午是自由拍摄时间,影友们兵分几路,专心求艺的跟着老师拍模特去了,又淘又摄的奔着那土特产去了,边摄边玩的爬山观庙去了。我啦,哪一路也不靠,问清了菜市场的方向,径直寻那“地气”去了。说是菜市场,其实就是一条长长的狭窄街巷,两边塞满了摊位,嘈杂而混乱。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感受到了阆中人实实在在的生活。一位热心摊主把他的小狗推到我的镜头前,硬是让它秀了个“恭喜发财”;一位依在门框边的老人望着我的镜头满脸笑容;一位正在打电话的摊主,对我的镜头毫不介意,还为我摆ps……然而这些脚步蹒跚或来去匆匆的人群,他们居住的小巷深处,又是怎样一番天地?直到我跟随一个逃避镜头的怯生生的孩儿,走进了一条深深的小巷,才体会到这“地气”中生活的另一番滋味。一位守家的八十多岁老人,脸上布皱纹,双手青筋暴起,身影痀偻,在几乎不见阳光的陋室锅里正煮着稀饭,一边与邻居絮絮叨叨,这几乎勾勒出了她的全部生活。眼见这位一生辛劳并将在这黑屋子里继续辛劳的“母亲”,心涌感慨且不断摁动快门,生怕错过她情感流露的宝贵瞬间。旁边那位带着孙子来串门的老邻居,嘴里的絮叨;与她相伴的孙儿,眼里尽是胆怯和羞涩,让人读懂了什么叫“孤独”。古镇“地气”变得厚重起来。阆中人日子的苦涩和艰辛,不经意间留在了这一条一条深深的小巷之中。但我希望“卧铺大巴”上那位萍水相逢的小伙子,现在过的不是这般的生活。
短暂的采风就要结束。没拍到最为摄影者津津乐道的阆中夜景,令我遗憾;但若没走进深深的小巷,会令我更加遗憾。昨晚几十号影友密匝匝地挤在阆中南城城墙上,可狭窄的空间和有限的高度,根本无法释放他们对阆中如梦如幻的夜景投以的激情,倒是那坚固的城墙所依托的一块块敦厚的石头,却刻下了阆中古城一笔笔历史的厚重,也写下了阆中城小巷人家酸甜苦辣的百姓生活。
为了这激情的释放,为了这厚重的存在,也为了这普通人家的生活,阆中,我会再来!
2015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