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的最后一个晚上是在山上度过的。
我们一行四个人计划去爬衡山，本来是要看雾凇，但是计划得太早，临到快去前几天，才发现，天气热了起来，雾凇大概是看不见。既然看不见雾凇，那日出总要看看吧。于是我们计划夜爬衡山。
订了半山腰的民宿，我们2023的最后一天便在这里跨年。闹到了跨年之后，我们的房间才慢慢安静下来，一看手机时间，这才发现，只能睡不到三个小时了。只能赶快睡下。说是半山腰，其实这里离山顶还有一半多的距离，民宿又偏，问了老板娘，大概三点多出发是可以到峰顶看日出的，只是不知道这种天气能不能看得到。不过，我们还是要试试，起码也算来了一趟。
三点的闹钟一响，我们便洗漱，收拾行李，准备登上山看日出。黑暗果然令人恐惧。恐惧的是黑暗中的事物，是不可预知的意外，是脑海中的想象。其实令人恐惧，本身就是大脑的感觉，但一切却又是它思索着，补充着黑暗中的一切，才产生的恐惧。黑色幕布之下，好像一切与白天一样，但好像又不一样。我们放着歌，试图驱散这种恐惧感。终于七扭八拐地走到大路上，终于看见些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走着。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大多拄着竹做的拐杖，我在心里念了一路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却仍只用两只脚继续走着。路上不时有拉客的摩托车，轰隆隆地从山上下来，到你身边，问上一句：“上山，坐不坐车?”车价大都一百左右。每到转弯，一阵汽油味铺面袭来，浓重地令人吸进胸腔里便难受起来。
天色很暗，但是可以看见云雾之下的月亮，有时散着淡淡的光晕，诡异又美丽。诡异得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变异，对着月亮嚎叫;美丽得又如油画，清冷而优雅，笼着的不是山林，而是通向仙境的森林。月亮旁是墨染的幕布，上面被泼上点点星光。
我举着手电，一步一步只管往前走。爬坡，上层层叠叠看不见尽头的楼梯。时歇，时看天。还是不亮，心中急切，既盼着天光大亮，又希望等我登上山天再慢慢转亮。
一个转弯，又一个转弯，看见的几乎只有手电能照亮的地方。很是无聊，几乎没什么变化。树好像都长一个样子，令人分不清。但坡却时缓时陡，修得令人哭笑不得。
人越来越多，甚至向下还可以看见由手电组成的另一块天空。世界成镜面对称，一半是天，一半是地，都零零散散布着星星。
没有多少风，我们身上出了汗也没感觉到。一直走着，也不觉得冷，只是累。
终于站在台阶上，可以看见东边渐渐由黑色转成青色。然而，离日出还很远，我们离观景台也很远。
终于，又是看路标，又是找导航，我们终于到了观景台。
人不是很多，东边的天更亮了，似乎离日出更近了。我们率先挤在最前面，开始边聊天边等日出。天被染红一片，橘红色，是手机拍不出的美。天气却不怎么美，有雾还有云，与橘红色相杂，美则美矣，却不适合观日出。我们等了半个多小时，只看见那片橘红色越来越深，天越来越亮，除此之外，没看见太阳。
我们不禁有点泄气，大概是看不见了，于是就从栏杆旁退下来，在四周乱逛了。
逛了约莫十分钟，突然一个人大喊一声，于是众人纷纷往栏杆那里涌去。出来了，终于出来了。却是在那片雾之下，形成一副奇怪的景象——雾气是橘黄色的，而下面是太阳，太阳周围白色一片，不是“下有红光，动摇承之”。太阳就那样仿佛被世界的分界线，被天地的分割线切开，先露出一点点，然后慢慢升上来，上面隔着不近一段距离，是被阳光染红的云，令人称奇。我们纷纷举起手机开始拍照摄影。看着手机里的太阳啧啧感叹。
当我放下手机，看见升了大半的太阳，心上涌起一抹愧疚，这么美的太阳，却只存在于手机，而不是记忆，于是我盯着那明显美于手机中它自己影像的太阳，开始揣摩着姚鼐登泰山的心情。我们登衡山很不巧，雾凇恰好融化尽了，也没有雪，但是却可以在脑海里模拟出雪夜登山的图景。我自然是比不得姚鼐的，什么都吟不出来，只能借他老人家的话来装饰自己，显得自己有那么点文化。
看完日出，我们早已加上了围巾帽子手套。冷，爬山的时候没觉得，或许是观景台风大，或许是天亮了温度却更低了，我们在台上冻得瑟瑟发抖。被汗浸湿的衬衣在灌进衣服的冷风的支撑下，对我们耀武扬威，身体一阵阵发冷，与晚上吹风时抚过脖颈的凉意不同，不是那种与黑暗夜色融为一体的令人享受的孤独感，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身体上的感受，令人感到不舒服。
我们计划登顶后坐观光车下山。于是又是一阵劳累，好在我们终于可以看清路了，终于可以进庙里拜拜神像了。
站在山上往下望去，远山如黛，都在雾中，隐隐绰绰，婀娜美丽，恰如水墨画。我们都又累又饿，便没什么心情欣赏。于是麻木地一路下去，准备找到坐观光车的站点。
下山比上山容易多了。我们不一会就到了游客中心，决定吃点东西补充补充。游客中心门口，有几位书法大师在写“福”字，接待人员对围观的我们说可以拿，不用钱。我们便看。大师写的字各不相同，每个字都风格各异。他边写边对我们说：“都可以拿，写完这些红纸为止。遇见便是缘，拿一张两张都可以。”缘分啊，很奇妙。说话的大师看样子是一位地位很高的僧人，长得就像小时候水墨动画片里的老和尚。背有些微微驼，身材也有些圆润，面色肃静，好像下一秒就会板着脸对调皮的小和尚说教。相逢即是缘分，不得不说，我很心动，我心向避世，却又不能摆脱俗念，动过出家或学道的念头，后来放弃了，心里却总还是痒痒的。最后，我们一人拿了一张，歇了会，便继续向观光车站走去。
坐在车上，车子左转右转，十分惊险，广播不停播报又到了哪个景点。我竟然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车停了才醒。走出车门，才恍觉，不到两天的衡山之旅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衡山;再见了，衡山的日出。
坐在火车站，我如此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