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去过英国的人回来后都喜欢开玩笑说,英国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一共就两个地方,一个是伦敦,另一个是“非伦敦”。当然,听得出这是戏谑,意思是说除了繁华的伦敦,英国其他地方都差不多了,只能算乡下。在伦敦往东北90公里,有一个叫科尔切斯特的地方,就是典型的“非伦敦”,埃塞克斯大学就坐落在这里。
埃塞克斯大学素来享有“绿毯上的校园”美誉,但我们来的时候,正值隆冬,草有些枯萎了,大片大片的草地看上去黄绿相间。如同英国其他高校一样,埃塞克斯大学也没有高高的围墙,更没有挂着横匾需要仰视的校门,只在路旁立着一块铭牌,校内校外没什么界限,三、五层高的校舍东一幢、西一幢地散落其中,和草地中稀稀疏疏、有些岁数的古树相映成趣。整个校园和周边的村落风格完全一致,草地连着草地,偶尔间隔一二幢房子,绵延不断,似乎连成了一片。
埃塞克斯的冬天好似一幅稍显单调的油画。住所周围映入眼帘的除了草地还是草地,只是英伦岛的地势让这些草地起起伏伏,感觉有了些层次;极目远眺,天空碧蓝而又深邃,太阳似乎很悠远,阳光努力地在空气中凝聚成一丝丝暖意,无风的时候你会感受得到;连接校舍之间的小路蜿蜒曲折,校园里大多数时间没有什么人走动,空旷的天地静得让你听见自己的心跳。能让这寂静的画面动起来的是一条从教室到餐厅长长的步行小道,小道的西侧有一个小湖,说是湖,其实有点抬举它的意思了,严格说就是一个稍大一些的池塘,湖的周围长满了芦苇,湖里有一只黑天鹅和几只野鸭在游动,白茫茫的芦花在风的吹拂下不停地摇曳,颇有些“蒹葭苍苍,在水一方”的意境。
让人感到稀奇的风景恰恰就在湖的斜对面,也就是路的东侧。那里有一张椅子,路过的时候常常会看到有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奇怪的是这个年轻人大多是穿着短袖汗衫、喝着可乐,一副沉思的样子,我们走过去他已经坐在那里,我们走回来他还是坐在那里。这几天埃塞克斯的温度基本在零度左右,难道他不怕冷吗?即使真的不冷,他又在干嘛呢?我们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有人调侃说这肯定是个哲学家。英国倒是个盛产哲学大家的地方,培根、罗素、莫尔···繁星点点,难道这些先哲们年轻时也曾这样“寒其筋骨”过?
日子是什么?就是七天连着七天。在又一个周末即将到来的时候,一场大雪踩着报纸上预告的节点如期而来。雪是傍晚开始下的,下得努力而认真,去餐厅的时候是细细密密的,回来的时候已是大朵大朵了,伞面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和上周末在剑桥遇见的完全不同。剑桥那场雪下得确实有点漫不经心,学生们在剑河里训练划艇,我们站在桥上看着,雪花随风飞舞,稀稀拉拉,慢慢地落入河中;当我们踏上剑桥古老的石径时,雪花飘得依然潦草,半天也起不了势,仅在三一学院门口,那棵据说砸了牛顿脑袋的苹果树的叶子上看到一抹白。而今夜的雪真是大呀,整个宇宙成了你的万有,思维凝固了,只听得见雪下的声音、草叶的低语和夜的叹息。
第二天醒来,外面的世界已被大雪完全包裹了,就像盖上了一条厚厚的被子,不留一丝缝隙。校园里耀眼的白望不到边,雪后初晴,阳光照耀下的雪原,高洁到不能直视的样子,醉人心旌。窗外,往日的叽叽喳喳听不到了,尘世的喧嚣和繁芜,这一刻仿若归隐无迹。触景生情,不禁想起了很早以前看到的一个故事:相传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晚年在家乡英格兰沃里克郡斯特拉福镇创作《冬天的故事》的时候,有一位朋友在一个飘着大雪的下午去看他。那天,莎士比亚谈兴很浓,兴致之至,随手写了一首题为《雪》的诗送给了这个朋友,诗的中文大意是:
冰冷的外壳,
掩饰不了你炽热的心;
充满热情,无限奔放,
义无反顾才是你的性情。
那一个个小精灵呀,
在呼啸寒风里飘洒;
你不登场,
冗长的冬天会多么乏味,又怎带来春的气息。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现在已经无法考证,因为传说这位朋友的后裔在二战期间把莎士比亚的这幅手稿丢失了。不管真假如何,莎士比亚这位创作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威尼斯商人》等不朽作品的文学巨匠如果真有闲情写此小品,也不失为文坛一段佳话。
埃塞克斯的冬天看上去似乎有些乏味,但你千万不要以自己的感觉去替代别人的生活体验。在这段时间里,你能亲眼目睹埃塞克斯大学的图书馆、咖啡屋并不冷清,人来人往,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各种肤色,人们喝着咖啡,或看书、或轻声交谈,神色淡定,看不出半点沮丧。我猜想,这时候埃塞克斯消费量最大的两样东西,当是咖啡和文字了。
慌张?匆忙?生活不该这样!埃塞克斯人以他们习惯的方式度过漫长的冬季。
什么时候我们也能真正静得下心来,经常来点儿“非物质”的生产和消费,生活得从容些、自信些?期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