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本来是《困居沪上》,显得洋气些。又想,沪上沪下都一样,何况是困居,有啥好装的?便将“沪上”改成了“上海”。
“困”之一字有两种解释,其一是陷在艰难痛苦或无法摆脱的环境中;其二是疲乏,瞌睡兮兮的样子。我的困,首先是被困于无法摆脱的环境。众所周知,上海自三月中旬以来,新冠肆虐,感染者与日俱增,从陆续封控直至全面实行静态管理。我所在的小区于3月24日封控,4月1日起要求足不出户,前天刚刚被允许下楼,1号楼又查出了一例阳性。一例阳性,累及整个小区管控升级,本来遥遥无期的解封之日更加遥遥。其次,在一个建筑群里困得久了,那前后左右的楼房再美,也难免产生审美疲劳,看上去都是混凝土。疲劳跟疲乏一样,都是困。主要是眼睛困。
资深宅男,有吃有喝有书看,这日子按理说很滋润。然而人这种动物很奇怪,可以主动地宅,并且把这“宅”美化成享受孤独,一派手摇羽扇,口诵“心远地自偏”的隐士风度。而被动的困,类似于囚禁,感觉上便是笼中鸟,瓮中鳖,终日狠摇蒲扇,毛焦火辣,磨皮擦痒,想逃。朋友问我近况,回复曰还好,意思是不大好。而这“不大好”,天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
困境不怕,怕的是困惑。困惑的表现是“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不是东坡那种兴之所致的心态,我的意思是上了船,不晓得船儿会飘向何方,会不会翻。
前方,一片迷茫。
我们这一代人,从小习惯了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习惯了有人指引方向,哪怕自己过得再难,也要操心国家大事,关心世界上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民。新冠病毒一流行,这颗心便提起来了,提起来就放不下。武汉出现病毒感染,说是人不传人,可防可治,说人传人的李文亮被传讯,中央台亲自辟谣。然后竟人传人了,进而封城了。鼠年春节,上海没有宣布封城,但是整个大上海几乎无声无息,静音了。从那以后,上海给武汉加油,给南京加油,给西安加油,给各地加油,直到自己参加决赛,全国反过来为上海加油。这期间新冠病毒不断变异,变成了传染性极强,行踪极隐蔽的奥密克戎。这期间我亲眼看见了小区附近的商铺一一倒闭,看见了大商场的萧条。这期间西方死了很多人,据说已经民不聊生,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好选择躺平。
该死的西方,他们倒是躺平了,我们却不能关上国门,上海防疫的压力倍增。这时候我在网上看到了好消息,称各国专家认为,奥密克戎的致病性相当于大号流感,死亡率还低于流感。还来不及高兴,又有另一拨专家声称,奥密克戎的致病性和死亡率非常恐怖,还有种种可怕的后遗症。这就相当于一些专家说:别怕,别怕,感染了奥密克戎,就当是感冒了呗,免疫力强的,自个儿就会好。另一些专家却专门吓人:小心啊,千万不能大意啊!大意要死人哦!这些专家无不有头有脸,大名鼎鼎,你说,你相信谁呢?
关于封控,看到一个比较权威的说法:我们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清零,是基于中国拥有14亿人口这一现实。如果听任病毒泛滥,死亡人口将达到65万,我们承受不了这一代价。对于权威的讲话,我越看越困惑,是一切多还是65万多,“一切代价”和“这一代价”到底哪个大?如果代价指的是死亡人口,我们部分地失去行动自由,看不上病理不上发逛不了商场停工停产等等,其实根本不算代价。
4月5日上海浦西进入封控,为证实奥密克戎的恐怖,一权威媒体称,美国当日新增病例高达135万。额的个天啊,上海才两万多,美帝比我们多出来130多万!接着又看到一个视频,复旦大学某著名教授说,在疫情面前,我们的安全感比美国高500倍。我不知道安全感这种抽象的概念是怎么计算出来倍数而且精确到500的,但还是非常同情无辜的美国人民,他们因为没有安全感肯定从早到晚都在发抖。我相信西方照这么感染下去,说不定将来只有东方还存在人类。然而两天后,网上有人质疑,那家媒体又跑出来辟谣——不,应该是更正,说美帝4月5日那天新增病例为二点三万人。那么,同一天发生在美国的事情,同一家媒体的说法先天上后地下,这不是玩我吗?
再说封控本身,先说的是不封,忽然又封了。为这个有人还编了个段子:
张三独自在大街上行走,一脸困惑,东张西望,终于看到了警察,急忙上前问道:“街上的人呢?”
警察被问得一脸懵逼,反问道:“封城了,你不知道?”
张三:“封城,怎么可能?”
警察疑心大起:“你,哪来的?”
张三:“拘留所,刚放出来。”
警察:“怎么进去的?什么原因?”
张三:“造谣。”
警察:“造什么谣?”
张三无比委屈:“十五天前,我说......要封城。”
有网友留言说,别委屈了,就算你不是造谣,也是泄密,而泄密会判刑。
上海封控以来,谣言太多了。说一棵白菜卖到80块,说居委会发的物资是伪劣产品,说某医院护士死于医疗挤兑,说阳性转阴的老太太被捉进方舱,说上海如果不尽快复工,5月以后所有涉及上海供应链的科技和工业产业可能都将面临停产。......问题是我是信呢,还是不信呢?
最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是,小区封控后,无症状感染者到医院隔离14天,转阴后回来了,小区却没有解封。“我们都回来了,为什么小区还不解封?”在医院时,他们至少知道自己会被隔离多久,回到小区反而遥遥无期了。他们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继续回家隔离。然而,他们暂时进不了小区,得等着居委会向上级请示。
封控一个多月了,1号楼新增那一例阳性再次给我们全家敲响了警钟。我可以不怕感染,怕的是进方舱;我可以不怕进方舱,怕的是从方舱出来后回不了小区;我可以不怕回不了小区,怕的是......
我到底在怕什么?
真正困住我的不是上海,是未知。
2022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