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这段文字是三年前写下的,一直封存于我的私信里。三年已逝,今天借由网络以公众之形式表达对亡父的悼念和尊爱,也使这份情感得以安放。
——题记
在最炎热的盛夏,父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最后一次住院是在八月五日。在医院病床上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二十天时光,永远地离开了温暖的家。没有了再见,再也不会回来。
在父亲生命的最后,该与他做怎样的人生告别?我的大脑中曾几次闪过与父亲最后告别的场景。父亲术后一年多的陪护时间里,自父亲躺在病床上始我就想过这个问题,又没有认真地想过。是不甘,更是不敢!
病房里二十天的艰涩陪护,日子晦暗得只有麻木地叠加,没有一点生活的乐趣可言。每每看到父亲饱受病痛折磨的痛苦表情,我的内心无比煎熬。看着他一次次便血,我的内心也在滴血。
父亲生病后,我变得更加心事重重,情绪莫名地波动起伏,脾气也更加敏感暴躁。总觉得每天都是灰蒙蒙的,生活中哪有那么多高兴事情发生,只是强作欢颜哄骗父亲,让他有个好心情罢了。
每次回到家里,见到父亲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的眼神或坐在窗边躺椅上望着窗外沉思的神情,心底瞬间就会汩汩奔涌出委屈和酸楚的泪水。究竟委屈什么?酸楚什么?自己又说不出来。
父亲病重期间,真的是白昼漫漫、黑夜无边!如同困囿于深不见底的枯井底,任凭我如何挣扎着逃离,拼命地攀爬,总是遍体鳞伤地坠落原处,看不到一丝希望的阳光。我只怨恨时间过得太慢,更恨自己无能为力,即使是用我的肢体血肉,哪怕替父亲减轻或分担一丁点儿痛苦也好呀。
父亲术后一年多来,除了真实的病情没有告诉他外,伯父去世的事情我们也一直隐瞒着他。老弟兄俩的手足情深历久弥坚、温润如水,延绵了一辈子,也感动了我们晚辈和熟悉他们的亲友同事们几十年。对父亲来说,伯父去世的消息不啻于晴天一霹雳,我真担心一下子就把他本就羸弱的身子击倒。
生活呀,总是以他的步履节奏在考验着人们、耍弄着人们,冷峻得不接受任何祈求,不给人们留一点儿情面。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告诉父亲伯父去世的噩耗,竟然是我与他做的最后的告别。
伯父先于父亲去世一年多时间。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在等着,等着合适的时机出现,告诉父亲这个实情。
那天傍晚六点半,医院下达了父亲的病危通知书。他一直安静地平躺着,脸上的颧骨明显地凸起,苍白的腮部深深凹陷下去。他微闭着双眼,好像是睡着了似的。我一直两手交替着握着父亲冰凉的手脚,他的体温是那么低。但我明显地感觉得到,父亲的意识是十分清醒的。
关于这个场景,无论过去多久,我会一直清楚地记在心底,历历在目。
子时刚过,监护器上的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父亲的呼吸也变得更加微弱。我攥着他的双手,把嘴贴靠到父亲的耳边,认真而郑重地与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
除了告诉父亲隐瞒了一年多的实情外,我还对他讲了许多临终关怀的话。父亲听后,断断续续地长舒了两口气,监护器上瞬间升高的血氧饱和度告诉我:父亲还保持着较好的听力。我这些半真半假的话,真的让思绪几近混乱滞浅的父亲放心了、释然了!
当然我还知道,父亲是看到了他的归宿,没有任何恐惧地去了,去找他亲密无间的二哥和幼时的玩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