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闺蜜是有条件的。首先,得认识三十年甚至四十年以上,或者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其次,得有互相熟识的老同学、老邻居、老同事等等;第三,大家都离开了原来那个熟悉的环境,各种原因,兜兜转转在另一个生活环境又重逢。第四,彼此都记得小时候的模样,或者从现在的模样能寻找到曾经熟悉的那个青春年少的影子。
鸡汤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吉祥、热闹。老闺蜜崔萍从自己的小菜园采摘带来的黄心乌、菠菜、香菜和蒜苗配做烫菜,绿油油的,十分好看,当然也很好吃。她很自豪,因为她有一块菜园地,这在本城实在难得。辛苦种出来的菜是她走亲访友最好的伴手礼,比什么花里胡哨讲排场的礼物都受欢迎。还有我二姐亲手包的粉丝大白菜肉包子。这个也是二姐走亲访友最喜欢带的伴手礼。她认为,现在人们很难吃到自己家里包的包子了,这种包子带着小时候的味道,散发着淳朴的乡邻关系。令人留恋。还有几盘卤菜,和鸡汤遥相呼应,把大年初三的节日气氛烘托得格外喜庆、热烈。
我拿出了白酒西凤酒(父亲在世时最爱喝的家乡酒)和黄酒女儿红。大家各取所需,平时不喝酒的几个老闺蜜开怀畅饮。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孩子们都各自游玩去了,我们这些给女儿带孩子的老太婆们也该放松放松了。
在这座城市,我是大学毕业分配来的,是老居民了。崔萍和二姐都是退休后给女儿带孩子来的,是新居民。二姐、崔萍、我,都是家乡那座小镇曾经的小姑娘,我们有着共同的生活背景。我和崔萍间隔有三十年以上没有相见,还是她来省城定居后,才重新恢复联络的。疫情严重的那一段时间,我和姐姐还有崔萍很少见面。这也是新年的第一次相会。
边吃边喝边八卦。崔萍说,你还记得陈丽雅吗?当然记得啦。我立刻回答。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陈丽雅太漂亮了,修长的身材,瓜子脸柳叶眉,符合美女的一切标准。小姑娘时,我自叹弗如,真的羡慕和嫉妒呢。当然没有恨,那时候还不懂得恨,也没有理由恨。自从高考离开那个家乡的小镇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崔萍接着说,她的第一任丈夫很年轻就去世了,他们的儿子几年前也去世了。现在第二任丈夫是个酒鬼,喝醉了就对她拳打脚踢。陈丽雅工作单位好,收入很高,可是必须把钱交给第二任丈夫。有一次交迟了,虎口都被那个男人掰裂了。说着,崔萍还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一下。很揪心的模样。怎么会这样呢?陈丽雅真是太不幸了。想象着她青春靓丽的美好模样,又想象着她被第二任丈夫虐待的悲惨模样。一声叹息。
二姐插话了,她的两任丈夫你都认识的,还有些关系呢。和我有什么关系?第一任丈夫是刘蒙,他和别人说过,他暗恋的对象是你,你考上大学离开后,就死心了。二姐笑着说。还有这事?我太惊讶了。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啊!刘蒙和我是医院同事,恢复高考后,我顺利考上大学,离开了医院。我突然想起,上大学的某一年,我回家度假,在火车站偶遇了刘蒙,他直愣愣地盯着我,打过招呼后,说了一句,你也不理我们了。的确,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很稀罕,尤其是女生更少,在别人眼里可能是很骄傲、高不可攀。我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望着他有些落寞的高大背影,我也有些惆怅。就此别过,此生再也没有见过他。人生中的许多人和事,真的就如火车站的过客,只有那擦肩而过的缘分。到了这个年纪知道了这件事情,又能怎么样呢?或许,还能唤起对青春的追忆吧?崔萍惊讶插话,原来这样啊!刘蒙长得真帅,就像《上海滩》的许文强。不,比许文强还帅!崔萍没说瞎话。她沉浸在小姑娘看到帅哥的兴奋中。
二姐继续说,她的第二任丈夫是胡蒙。真巧,两任丈夫都叫蒙。怎么是他啊?我惊叫。胡蒙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邻居,上高中时他不知怎么迷恋上了我,三天两头写情书,还跑到我家院墙外面转悠。我简直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我老八路的母亲很气愤,觉得不成体统。要求我把情书交给老师。老师找他谈话后,才制止住了他疯狂的行为。从此我心理有了阴影,怕看见他。他的两眼冒凶光,我怕他来打我。我知道把情书交上去是有些过分。可在我们那个年代,就是这样处理问题的。少男少女对于爱情都是讳莫如深。胡蒙实在太胆大了,是个另类。到现在我都不想提及他。这个陈丽雅真倒霉,怎么找到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人的本性难改,胡蒙凶狠打老婆,我不惊讶。
这些陈年往事,早已沉淀在我的记忆深处。多少年来,几乎没有想起过。求学四年、分配到这所城市工作、成家立业、养儿育女……新的环境、新的人际关系、新的生活方式。和曾经的过往几乎没有了交集,我也成了远离家乡的陌生人。可是崔萍的到来,二姐的到来,她们的共同回忆,让我知道,我生命的一段里程,与那个小镇息息相关。
正是因为我们是很老很老的老闺蜜,才能够几十年不见,一旦相见,话题不断。固然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依然能触动我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喝酒、喝酒!我们端起酒杯大口喝酒,有点晕乎乎的。崔萍的脸泛起了红晕。想起了小时候的她红扑扑的小脸,头上扎着冲天小辫,一双大眼放着明亮的光。二姐说,崔萍小时候真可爱!现在的崔萍是两个双胞胎小外孙和外孙女的姥姥,染过的头发有黑有白,岁月的沧桑在她的脸上一览无余。她提起了去年八月刚刚过世的丈夫。他们十分恩爱,共同走过下岗、自寻门路、四处打工、培养女儿等人生最困难的时期。现在女儿研究生毕业,事业有成。可丈夫却不幸患癌,挣扎几年,60岁刚出头就走了。越想越难过,崔萍强忍着泪水,咽了下去。二姐说,别难过了,人各有命,你现在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女儿就你一个靠山了,你不能倒下。二姐最有资格讲这话。二姐在48岁就失去了丈夫,二姐夫也是被癌症夺去了生命(去世时也是48岁)。为了孩子,二姐一路艰辛坚强地活着。两个失去丈夫的老闺蜜互相安慰着。喝着酒,就着心酸的眼泪,笑对人生。
我上大学离开家后,是二姐陪伴老母亲(父亲已经去世)生活,给了母亲幸福安稳的晚年。崔萍家离我家不远,母亲经常去崔萍家和她母亲聊天、打发时光。她们都是山东人,很有话说。崔萍说,二姐,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妈妈在我家吃饭,听说你下班回来了,赶紧要回去。二姐说,记得的。二姐还说,那时候,崔萍常到我家玩,冲天小辫好可爱!我看看崔萍现在被岁月侵蚀的沧桑的脸,有些伤感。不过,还是捕捉到了她小时候明亮的眼神。光还在,神情还在。
崔萍比我小三岁,低几年级。我和她哥哥崔山是同班同学。许多男生到现在和崔山还来往,崔萍都认得。她说,你还记得黄杰吗?还有某某某、某某。我说,都记得。崔萍说,那个黄杰当初成绩真好,恢复高考后和你一样第一届就考走了,还是名牌大学。现在也是半条命了,肾脏不好、心脏也不好。崔山哥哥还住在我们小时候的那个老地方,没有挪窝。那些男生时不时就去找他玩。那个某某某好像身体也出了毛病。但在我的记忆里,他们都是青春年少的毛头小伙子,都是前途远大的英俊少年。眨眼间辉煌已经过去,快成入土半截的老翁了。禁不住咿呀感叹。崔萍说,这些事这些人再不和你说,就真的没机会说了。可怕吧?!我说,可怕、可怕!
想想这次疫情大爆发,我发烧过后,浑身疼痛、身子发软、咳嗽、头晕、肚子疼、没味觉等等,身体受到很大伤害,很久都恢复不过来。真的是老了!和年少时的老闺蜜回忆懵懂无知小孩子扮家家一样的过往,无论怎样,都是一种幸福。人在,回忆还在。人走了,谁去回忆你,你又去回忆谁呢?
话题又回到了现在我们各自的处境。我们仨都是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女儿们懂事、孝敬,大学或研究生毕业,都很优秀,工作单位好,有稳定的收入,有和睦的家庭,有可爱的儿女。我们作为外婆,都在尽心尽力为女儿带孩子。多想想自己得到的,不去想自己失去的。每月到时候,退休金就会到账上,没有后顾之忧。最后总结:我们都是幸福的女人!我们学会了安慰自己。
喝酒、喝酒!干了杯中酒!我们的脸蛋红扑扑的,有了青春的模样。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群人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朝前疾驶,好生喜欢。定睛一看,这里面有高中同学某某某,还有一个是现在的网红某某某,另一个是老同事某某某。时空交错,亦真亦幻,全是年轻英俊的面孔。梦中的我一想又不对,老同学某某某不应该这么年轻,我们都步入老年了啊!想着想着,醒了。黑暗中,我一遍遍回味梦中的情景。我不想从梦中回来。
多见见那些老闺蜜吧,你会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镇、老闺蜜、姐姐、老同学……那是永远都不会老的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