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沁润在父亲的故事中长大,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而温馨的寒冬苦夏;度过了童年。那些故事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记,让我的成长路日渐丰盈。
父亲在我通过招考,成了乡村民办教师时,给我讲了一个传说:
宋朝万历年间,东岳庙八垟(吴村桥村4大姓是里4垟,周边4个村庄是外4垟)重建东岳庙,招顾了一批石匠雕刻山门内外的石狮石马。这批工匠将石狮石马雕刻的栩栩如生。可恰在将完工时,领班师傅的高徒刘,将一块隐性纹路的青石石马头失手凿掉一部分。这下可急坏了这位徒弟。刘雕刻的是优质青石,价格昂贵不说,距庙宇落成庆典日只有两天。刘虽然聪慧、手巧、悟性高,但出了这档子从未见识过的事,也没辙了。想去请教师傅,但师傅平常嫌刘心高气傲、不虚心,不待见。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事发后石匠们也替刘着急,捏把汗。而师傅却气定神闲、袖手旁观。其实师傅心中早有乾坤。
在人们休工后,刘还是悄悄的到师傅家去,打算请罪求教。刚到师傅门前,就听师娘说:“……难道就没有修补的办法了?你看徒儿都急成那样了,你就不能帮帮他?”只听师傅说:“有啊,教他拉个回头马!”徒儿一听喜上眉梢,悄悄的转身就到雕刻场,仅用半个时辰就完成了回头马。到了酉时,师娘看看徒弟还未来,就着急的说:“徒儿到现在都未来,你们师徒明天要遭万人骂了。”师傅神情自若的说:“他早来过啦!他悟性好,但有点傲,又爱面子,遇到困难不轻易开口,之前你问我时,我已听到他的脚步声,我故意将修补方法说给他听了,这样他肯定发挥的更好”。
第二天人们看到石马比原先的更神奇了,无不惊叹徒儿的妙手。
父亲讲完故事说:“人一辈子做事难免不失手,失手不要紧,要紧的是不逃避和推卸责任,应找出失误的原因和对策,及时修补;作为师傅面对徒弟失手或犯错时,应多包容,更应让他们有一个修补、发挥的空间,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孩子,改革给了你开启教育之路,我将这个故事送给你,望你心中有爱,眼里有光,行中有善,在教育路上好好行走!”
父亲又说:“孩子,我前半生虽艰辛、劳作,可家庭非但没有一分钱结余,甚至还要比一般家庭苦一些。解放前,家庭几经波折,生活很艰难。”
“现在多好啊,政府充分发挥集体民众的力量,修了多少水库,60年代初,连我们50户人家的小村,都修了80多亩面积的水库,供500多亩水田用水,干旱不用愁,且全是开闸放水。这些以前连做梦都达不到的。如今又开挖了撇洪河道,干旱还能通过其引湖水灌溉,能真正旱涝保收了。你们以后种水稻油麦不会再像我们以前那样辛苦了!你们应该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应紧跟时代,努力进取!”
“我从小没有上过学,没文化,仅有祖上传下来‘做人正直、善良为人’之德。现在你们每个孩子都有书读,有文化,连我们这些老人也上了夜校,上了冬学,多好!相信现代社会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父亲的前半生的确是艰辛和劳作。父亲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他生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大哥春宝,二哥小春,三哥春可,大姐水兰,二姐小兰,还有我春雅。而三哥幼小时病逝,二姐4岁溺亡。
父亲7岁时就跟着我祖父下田劳动。14岁时我祖母去世,15岁时,祖父脊柱、脊椎严重出问题,瘫痪在床。父亲是独子,带帮工下田劳作的担子,落在了父亲稚嫩的肩上。
父亲每天除起早贪黑下田劳动,回家还得喂猪,还要给瘫痪在床上的祖父捶背,还得照顾收养在襁褓中的堂弟。即使是家中帮工,中午也有段时间休息,而父亲却不能。但4尺8寸高的父亲,却能从农田到家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尤其是遇到农事困境时,能很好的化解。
父亲勤劳、坚毅而又睿智。
父亲18虚岁时,由我祖父作主,娶了邰村医学世家章氏二女儿为妻,成了我的大娘。大娘比父亲大一岁,为人沉稳,帮扶着父亲,日子能勉强过过。
1934年春天,18虚岁的父亲生下我大哥。也是那年冬天,爷爷去世了。1937年春天,父亲又生下了我二哥。
天有不测风云,在大哥7虚岁、二哥4虚岁时,大娘舍不得将死了的孵鸡婆丢掉而吃了,后患上了乳腺癌,英年早逝。父亲在悲痛中带着10岁的堂弟、幼小的两个儿子,在生活的重压下更艰辛了,家更萧条了。
然而坚韧的父亲,负重撑家而前行。在收养的堂弟18虚岁时,父亲还是为其备齐了结婚用品(包括床、衣、被、蚊帐等),并给其18亩良田(家中剩18亩),送其回家成亲。
1942年,我父亲的仁爱感动了他堂弟的母亲四婶,在四婶的努力下父亲续娶了我母亲,母亲带来了5岁的异姓兄长。第二年,我三哥春可来到人世。1944年村上邰祖大要与我家结亲,将老女儿邰兴美许配给我三哥春可,摇篮锁配。我父亲就标5亩田给邰祖大(家中剩12亩)。让父亲痛心的是,1945年农历三月,我三哥春可在天花中夭折,那年邰祖大家将父亲标给他家的田卖了还债。
那时,我家家境早已捉襟见肘到了风雨飘摇的境地。然而,贤惠、善良、节俭的母亲,省吃俭用维持生活:父亲就要母亲一锅里烧出两样的饭,干的给帮工和父亲吃,稀的母亲和儿女吃。母亲对我们说“帮工和你们的父亲要劳动的!”。
帮工和村民总念叨父母善良、节俭。
时光到1956年11月,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心事降临我家。村中的白狗只、大狗只一张状纸递入乡政府,说我家隐瞒土地,偷金漏税。长乐乡镇府工作组组长刘仁贵传唤我父亲,父亲将每年的纳税票据展示给刘仁贵看,并申述:“我四叔志月是赌博鬼,将家产输光,田地卖光,还欠了一大笔债,先是要卖二儿子唐敏去寺庙做和尚。我父亲说服了我大伯收养了唐敏,为志月叔还了赌债,还给了点生活费。结果我四叔志月还是赌,又欠下一大笔债,又要卖他的三儿子唐敬到寺庙做和尚,我父亲收养了我堂弟唐敬,还替志月叔还了债。唐敬18岁时,我给了他18亩良田回家成亲;1944年同村邰祖大将摇篮中的女儿邰新美,许配给我三儿春可,我给了他家5亩田。邰祖大家每年到旧历年底都要到20里外的芳山扎担柴过年。既然结了亲家,总得要关心吧。可怜的是,我儿在那年出天花夭折了……剩下的12亩田税票全在。刘队长,我非但没有逃税,在1938年到1944年,我还给新四军捐过钱粮!如果新四军金坛游击大队长邰传龙还在的话,可以給我证明,遗憾的是他早已病逝了!”。
刘仁贵解放前是地下工作者,他坚持让事实说话,说“要调查清楚,不能光听你一面之词。”工作组经过调查,邰祖大的大儿子说田是买的,已卖掉,这证明我家原有的田确实少了5亩;我堂叔唐敬为划清界限,说是给我家帮工,18亩田是抵工钱的,也说明我父亲没有瞒报田;好多村民证明了父亲说的是事实。刘仁贵查清事实后,向父亲宣布工作组的决定时,看到清瘦的父亲是那样神定自若就说:“你倒好,像没事人似的”,父亲说:“我无亏政府,应交尽交,心里踏实;也相信你们会调查清楚,公正处理”。
父亲向我讲述完这件事时提点说:“人生旅途,难免有时风雨交加,有时电闪雷鸣,有时多云转阴,有时春和景明……在漫漫行程中,艰难之日与得意之时,生命的过程都应当从容如水流。”
1958年,工作队长刘仁贵看好父亲为人踏实,做事细致有条理,思路清晰,就提名让我父亲担任长乐乡大食堂粮食保管员。父亲也因此一直担任生产队粮食保管员到1979年,这其中还有故事呢。
1970年11月,生产队收的稻谷晒在村东土场上,下午5:30,一队的劳力将稻谷收成数条龙,因天气晴好,裸露着,未盖任何遮挡物。父亲和以往一样,提着木盒印,在一条条稻龙上盖上“王家庄”清晰的白石散灰印。因裸露,父亲就多了个心眼,在每条稻龙的两头悄悄的撒上薄薄的细石灰,如不细心,还真发现不了。
第二天清晨,队长带着一群妇女去稻场晒稻谷,我父亲和往常一样,正从入场西面起,逐条检查稻龙。而队长就跑到东面巡视,发现有6条稻龙短了一些,但盖在稻龙上的印好好的,特别是两头的印没少。队长疑虑重重,叫来了我父亲。父亲到场仔细查了6条稻龙的两头,说:“被人偷掉500多斤稻谷”。队长疑惑不解的问:“每条稻龙上盖的印不都好好的吗?”。父亲再仔细查看后说:“队长,这6条稻龙两头盖的印不是我们队的印!”父亲一一指给队长看并说明:“两头盖的印虽有白石灰方框,有‘王家庄’三字,但你看,粗细不一;再说我在两头撒的细石灰已没有了”。父亲带队长细细查看对比,队长看清案情后就报了案,我父亲协助派出所民警,很快破了案:原来,村中的白狗只由于赌钱输了,动起了偷盗队里露天稻的念头,于是用一块和木盒印大小的土坯雕刻挖空,用纱布蒙上,灌进散石灰,做成了稻印章。白狗只就利用轮到自己晚上看场,监守自盗。
1985年,一个金风送爽的日子,我的大侄儿九顺,过完所有田晒干的水稻有11000斤,加上上季收了5000斤油菜籽,1000斤小麦,九顺开心的说:“爷爷,我的9亩田的收获超过你当年几十亩田的收成了吧!”。这时父亲笑得合不拢嘴说:“我家解放前顶盛期几十亩田收了八十担水稻,堆在楼上将楼楞压断了,全家还高兴得不得了,现在跟你的9亩田收获比,真是‘小巫见大巫’!改革这春风,吹富了我们农民啊!”说完,父亲哼起了京剧“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1995年阳春三月,一个春风沉醉的日子,我父亲看到我、二儿小春和春宝儿子九顺,三栋楼房拔地而起,并且每家都围起了四合院,庆祝时,就整天乐哈哈的绕着村庄转,逢人就说:“那想到有今天啊,将北京城里的四合院搬到我们乡村,且是一户一座四合院!改革春风绿江南啊!”从那时起,我父亲捧着紫砂茶壶,嘴里时不时哼几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人……”,过着“做梦都没想到”的休闲日子。
父亲的故事,如色彩斑斓的彩虹,始终美美的映在儿子春雅我的心中,父亲的淳朴、善良、勤勉、坚韧不拔,时时让我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