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算是一篇文章罢,就当做是自己与另一个自己说话。
——题记
我在揭阳的时候,离我十几里地的梅云紫峰山下有一座古刹,叫紫峰寺。紫峰寺有一个主持叫释师父。多年前,释师父收养了一个弃婴,靠自己念经颂佛之余种地抚养这个弃婴。后来,有人得知释师父的善行,就把自己不想要的婴儿抛弃在紫峰寺门口,就这样,年复一年,释师父养了几十个弃婴。那些弃婴都是残疾儿,有的智障,有的聋哑,还有的肢体残疾,情况不一。他们除了靠释师父种地、种菜养活着,也靠社会上的资助。
这是十五年前古溪的陈姑娘告诉我的。那时候,陈姑娘每个月会给紫峰寺送些油、米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直到后来她在深圳结婚、定居,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还常常委托别人帮她办这些事。
陈姑娘说,她每次从紫峰寺回来都是黯然神伤的,那些弃婴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几乎成了她的心病。我听了,顿时感觉自己丢失了太多的东西,就是自己曾经选择过的善良。
我也善良过,打小跟着父亲到处修桥修路,无它,就只为久病的母亲修缘续命,然而,母亲还是死了,这也可以理解为我们有私心吧;还有,高考完了的那天下午,我冒着雨回家,在电影院门口路上看见一个自称是湖北沔阳的女孩子举着一个牌子求路人给钱为她妈妈治病,我把手表卖了;还有,出门打工了,在街上看见一个女孩子也是举着牌子求路人给钱她读书,我把兜里的钱全部给她;又还有,出差回公司,看见一个找不到老乡的安徽人求我给钱,我请他吃饭,打电话,还给他钱买水和食品。这些,没法一一道来。
唉,过去的事说不过来,咋就感觉这些年已然没有做过这些事?到底自己是冷血了,还是日子过得紧巴巴,还是多久没有遇见需要帮助的人?但陈姑娘和我说起紫峰寺时,我内心里的那份善良被她唤醒了。我说,我想跟着你去做一点事。陈姑娘说,你去的时候不要走正门,要走侧门。她话不多,总是拣要紧的说。
然而,我到现在也没有去过紫峰寺!那条路不长,我却整整十五年都还没有踏上。
有一次,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他在紫峰寺附近做工,我说我过几天去找他玩。此去,顺便去一趟紫峰寺,以后就像陈姑娘一样,一个月去一趟,以兑现我的诺言,或者说,还我的心债。还没有准备去,我病了一场,回家养病了,这事就搁下来了。
我从家里休养好病再来的时候,仙桥崇文学校的潘舜华老师赠送我一本她的新书,里面有几篇散文写的就是紫峰寺和那里的弃婴。潘老师的文章说,紫峰寺的弃婴在物质上通过社会的资助已经无忧了,他们缺的是身体和智力的康复,还有精神的帮助。我读后怅然若失,这些年一直想去做而没有做的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刚需了。精神?我有什么精神呀,我自己就是一个精神匮乏的人呀!
早年我做过工地,有一天歇工,我们几个工友在路上闲逛。也许是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其中一个问大家说,如果有很多钱了,你们想做什么?有的说开个很大的超市,有的说买个房子,有的说娶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这些都是美好的愿望,但我觉得不够,我还想帮助别人。鲁迅先生说:“从生活窘迫过来的人,一到了有钱,容易变成两种情形:一种是理想世界,替处同一境遇的人着想,便成为人道主义;一种是甚么都是自己挣起来,从前的遭遇,使他觉得甚么都是冷酷,便流为个人主义。我们中国大概是变成个人主义者多。”我自省,我应该是第一种人。
但这些只是想想而已,很多年我也没有给社会做过什么。我爱这个世界,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阴暗、邪恶的一面,但不影响我对她的热爱。我也知道,我的能力非常非常的小,就像一滴水落在大海里,但我还是大海里的一滴水呀!
前几年,在朋友圈、微信群经常可以看见轻松筹、水滴筹这些信息,都是一些无法承担巨额医疗费用的人。我看见了,都会尽一点绵薄之力。有时候,我也把这些信息给孩子看,问他们捐多少钱才好,女儿从小就善良,说:“这小朋友太可怜了,爸爸,捐20块钱呗。”于是,我就趁机和她说:“你要努力读书,将来更有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这大概就是先贤说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吧,在我看来,能够给他们的钱不以多寡而论,如果每次看见都熟视无睹,会让自己的心坚硬如铁。
在我帮助过的人里,有一个叫阿坤的姑娘,我们还建立了联系方式。阿坤刚刚从南昌大学毕业在杭州找工作,就发现自己得了白血病。我们经常会聊一聊,大多的是对她的鼓励,可惜,她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去世一年多了,我都没有删她的微信,虽然素未谋面,但我常常梦见她,每次醒来,我一身汗,的确好磨人。后来,我写了一篇《遥夜》,算是对她的哀思和怀念,也是对她做最后的告别。
然而,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想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比如公益。也是偶得机缘,我在朋友圈看见儿子的幼儿园老师郭晓玲参加了镇里的一个公益组织。这个组织的主题是关爱老人的,就是春节前给全镇八十岁以上老人送温暖,经费除了队员的捐款,还有向社会募捐。很遗憾,这个组织前年解散了,主要原因是来自社会上的无端的非议太多了,那些人是恶意的。
几年前,我读到林东之南先生发表在“香落尘外”的一篇文章《凉山女儿》,这篇文章写了一对大凉山孤儿姐妹,当时在香落尘外引起了关注。何晓霞老师当场就通过湛蓝主编捐了一笔款项,用于资助这些贫困学生。这些年,因我一直在投资农业,经济比较紧张,当我知道凉山的情况,心里非常难受——我没有多少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几经周折联系到凉山西昌的李华云大姐,她是一个资助贫困学生团队的负责人,我答应她包了这对姐妹初中到高中的所有辅导资料。第二天早上,我想起一些问题,觉得很严重,又联系华云姐,要她告诉姐妹俩,我帮她们绝不是可怜她们,而是给她们飞翔的翅膀增添一点力量。我怕伤害别人。华云姐说,她年少时,也过得很困难,那时候多希望有人帮帮她。她说这些话时,我听得出来,她声音哽咽,是哭着的。我和她一样,也泪流满面。后来和她接触越多,我发现我们都是特别容易感动的人,也是鲁迅说的第一种人。
我和姐妹俩建立了联系,一是了解一下她们的学习情况,二是方便偶尔给她们一些经济上的帮助。她们俩特别懂事,善良,但行事也太小心,她们从来不伸手要,尽管我说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有几次,我和至友说起她们的故事,至友要帮助她们,她们都不轻易接受,经我劝说她们才会接受。
在凉山,资助贫困学生的不止李华云一个团队,他们平时对贫困学生的家访,送资助款,除了加油费由团队报销,餐费都要志愿者自付,更别说误工,甚至安全都自负(团队的资金来自于志愿者的捐款,就是年费)。这些志愿者,大多家庭并不富裕,比如李华云,她家就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她个人还资助了几个学生,一个人打三份工,还经常无偿打扫街道,清理河道。这几年跟着她做公益,我感到非常荣幸。
雷锋做好事不留名,而我认为,做了好事不止要留名,还有传播。善良是可以传播的,传播的力量可以感动别人,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有一次,我在在微信群问朋友们有没有闲置的书籍,寄给凉山的孩子,就有几个朋友寄了。这些年,好些朋友通过我给她们帮助,这些朋友有晓霞,定玉,兰若,潘姐,萍姐,等等。还有一个成都的李女士,和我一道资助了两个孩子,她资助姐姐,我资助妹妹。
我们资助的女孩,一共四姐弟,是单亲家庭,靠母亲微薄的收入支撑着恓惶的日子。她们读初二的时候,我们开始资助,现在读高一了。她们平时回家还要出地里干活,做家务,学习的时间不多。姐姐的性格我不知道,妹妹生性胆小,和我说话细声细语,甚至口吃,我和她说可不能怕我,尽管努力读书,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做这些事,也给自己快乐。两年前,孤儿姐妹的姐姐对我说,几个同学分两组约定哪个组中考考得更好就请客,结果她们组考得更好,我给了一点钱她,她说同学们挺羡慕她的。我听了无比高兴,我感谢她给我带来的快乐。
人生,并没有那么多成功,就像栽一盆花,从来也不开花一样,对我来说,也是好的。无论她们的人生怎样,哪怕是将来像我一样碌碌无为,我也不会失望。唯一遗憾的是,自己的能力不够,不能帮更多的孩子,但我会努力,改变自己的生活之外,能够为社会做更多的事。
我想,没有必要再去紫峰寺了,对我来说,它已经不是一座具体的寺庙,而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不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