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脸上的皱纹很明显。她扬起头，向左上方看，同时双手向左上方努力去抓取什么东西。口里说着：“摘个桃子，放筐里。”说到后半句时，手臂由左上方移向右下方放。头随着手臂动：先上仰，然后低下。“左边摘完，右边摘。”她这样说的时候，我们就学着她的动作变换方向，再做摘桃子放进身边筐里的动作。我们跟着老师边说边做动作，挺有趣!
课堂上，我们在本子上写字。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张老师要求我们起立，跟着她一起做动作。这是四十多年前，我小学一年级上课时的一幕，一直在我的记忆里。后来我也当了老师，才明白，张老师是在领着孩子活动颈椎和上肢，避免长时间伏案写字对幼小孩子身心的伤害。
最初学写汉字，张老师也领我们一起做动作：大家一边喊着横竖撇捺的笔画名称，一边伸着手指在空中画字。等我走上讲台之后，我才知道这个过程叫做“书空”。书空可以帮助孩子加深字形记忆，规范书写笔顺，强化运笔印象，提升识字和写字的能力。我曾给上小学的儿子讲我书空学习写字的故事，儿子说他没有这样学习过。这也许是他很多汉字不懂笔顺，字形难看的根源吧。我后来做了语文老师，写字的基本功，是源于此的。
三四年级教我数学和语文的是曹老师。她二十出头，短头发，细眉细眼的，笑起来，或者生气的时候，脸都会一下子就变红。我们用田字格本练字，时常搞展览，而且要评出优秀的。曹老师曾点评我的书写，说我写的是宋体字。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叫宋体字，只是努力照着课本去写。从此，我写字的时候，总是格外认真，想着我写的字老师会看到，她欣赏我，我得写得好看。一个孩子能够得到老师的喜爱，她是多么快乐幸福!
我还记得，学校组织看电影《苏小三》，曹老师让大家写作文。我就把看到的感兴趣的场面描述了一番。我现在还能记起苏小三提起炉子上的开水壶，向敌人浇开水的画面。老师向全班同学读我的作文，还说我运用了许多四字词语，非常生动。她一边读，一边把我用得恰当的一些词写在黑板上。那种荣耀，让一个孩子记了一辈子。我一直对写作感兴趣，是源于曹老师对我的赞许。
我五六年级时的班主任姓杜。她大脸庞，皮肤白白的，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大孩子比我们大一岁。我刚上五年级，有一天，杜老师让男同学到操场体育活动，把女同学留在班级里开会。她给女孩们讲她表妹的故事：一个农村的女孩子，忽然有一天下体出血，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到河里去洗。后来就生病了，长大结婚后，也不能够有自己的孩子，一生都很痛苦。杜老师说，女孩子长大了，每个月下体会出血，叫例假，是女性正常的生理现象。那时的我是惊奇的，不知道成长还有这样的蜕变，完全颠覆了我之前的认知。老师还教我们怎样叠手纸;经期要及时更换手纸;怎样把叠好的手纸放在衣兜里，或者书包里，携带要保证卫生干净。那时候，超市里成包出售的卫生巾似乎还没有发明出来。书本中也没有关于女孩身体发育的教育。妈妈也没有告诉我。我和许多十岁的女孩子一样，对此是一片空白。不久，我的前座，一个胖胖的女孩子身体就有了变化。我既好奇，又期待。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化，就像毛毛虫有一天会变成美丽的蝴蝶。等到三年后，我的身体变化时，我是从容而喜悦的。在我的眼中，杜老师是个像圆圆明月一样美丽的人!
小学教我时间最长的是音乐刘老师。她的二女儿叫张亚男，与我同班。张亚男梳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一直垂到屁股蛋儿下面。我妈妈上班忙，还要照顾妹妹，我只能梳短短的头发，没有梳过辫子。
每次上音乐课，班级里最强壮的四个男孩子负责把风琴抬到教室前面。音乐课开始了，刘老师一边弹风琴一边领我们发声：米一一，妈啊啊。《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春天在哪里》、《让我们荡起双桨》，好多歌曲，每当听到，我总会想起小时候上音乐课的情景。刘老师给我们分出声部，练和声。“在教室里，我听不出和声来，你们唱，我到走廊里听。”刘老师笑眯眯地说。刘老师弹琴伴奏，我们随着琴声歌唱，唱和声的时候，刘老师轻轻走到外面去听。等我们唱完，她轻轻走进来，眼里闪着光，向我们竖大拇指，赞叹道：“太好听了!”我那时还不懂童声合唱的美妙，看到老师满意，就心花怒放，看看周围的同学，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班里几个壮壮实实的孩子被选去参加鼓号队，打鼓和吹号。张亚男站在鼓号队最前面，举着银色的指挥棒，一上一下，棒顶的红缨，一抖一抖，一派英姿飒爽的样子，让我羡慕!其余的孩子都参加学校的合唱队，我就在其中。每年六一儿童节，我们登台演出。演出前，刘老师给我们化妆。我们站成一排，一个一个到老师跟前，老师给我们扑粉，画红脸蛋，涂口红。刘老师还给头发长的女孩子梳小辫。刘老师说，上舞台唱歌，头发都得梳整齐，把脸亮堂堂地晾出来。舞台上，刘老师站在前面指挥大合唱。她的一颦一笑，手一张一合，身体微微一起一伏，我们都懂。我成人后，每当听童声合唱，天籁一般，打动我的心。我相信，刘老师的心穿越浩瀚的时空与我的心相通。
教我们美术的是姓国的男老师。他高个子，脸方，棱角分明。我们是他第一届学生。他在黑板上示范后，就让我们安静画画。他走到我们身边，看我们画，不时在我们的图画本子上画几笔。国老师的笔特别神奇。他只添画了几笔，我们的绘画就灵动起来。他还领我们欣赏名画。那时，我认识了梵高和《向日葵》、莫奈和《睡莲》。我现在还记得国老师讲油画《喂食》，他让我们猜：坐在门坎上的三个女孩子谁是老大，谁是老小。他讲画家如何捕捉人物特征。我听得入迷。他还指导我们写毛笔字。我们用宣纸写条幅，贴在他办公室里，几乎贴满了墙，他说这是书法展览。老师和大家挤在一起，欣赏、评价。
小学的时候，我觉得尊重老师，是不该称其全名的，所以仅仅记得老师的姓，没有探究老师的全名，真是可惜!我的小学，也有作业，也有考试，但这些都没有在我记忆中留下什么印象。反倒是欣赏过的画，唱过的歌，老师讲的故事，受到的表扬，以及“摘个桃子，放筐里”的课中操，仍然记得。这些都沉淀在我的生命里，那关于爱与美的记忆，让我明白怎样去做个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