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兵团第二年秋天,团组织科通知我20天后参加入编考试。一年多的代课生活,生活拮据,我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做梦都想转干。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攻读圣贤书。决心一举摘掉代课教师这顶“贫困帽。
考了半年了,天天盼,日日盼,没盼来入编,却盼来了无限烦恼。
参加考试的乌泱泱的,指标够不够,能不能入编,我心中无底。虽然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但强中自有强中手,况且世事无常,在入编文件没下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该怎么解?我心中被一个个大大的问号塞满。
听说考试大多数人陪太子爷陪跑,说不定我就是其中一位!
听说有人买官,张某花五万当了副连长,王某拿钱砸了个科员,孙某花重金进了法院……这些传言就像遮天盖地的秋雨,浇在心上,让心凉透。忧虑忡忡,几经彻夜失眠。硬着头皮给父亲写了封信,告诉父亲我参加了转正考试,但结果难料,请求父亲给我一千元钱。还告知父亲,机会难得。我想父亲会明白我要钱干什么。信一邮寄,我便追悔莫及。我想父亲要么不给我回信,要么写信狠狠骂我一通。按父亲做人原则,转干,要靠自己本事,哪有用钱“转”的。
没想到父亲很快就汇来了钱:二千元整。附言条上写着:赶紧办。
第二天我就把钱取回来。晚上,刮着风,黄沙漫天,我把风和日丽的世界关在屋内,一头扎进黄沙中。
两千元,是我大半年的工资,我将钱用红纸包成两包,一包一千,分揣在俩裤兜。用手紧紧攥着,在副政委家门外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不敢进去。
课堂上,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可见了生人,话少,特别是领导,好像他们的目光能把我的话都会塞回肚中,即便打好腹稿,多次演习,一见领导,我常常理屈词穷。变成了一个“结巴”……
木讷的我,就像茶壶里煮饺子—有货倒不出。
风呜呜怪叫,尘土迷漫得路灯更加灰暗。
再不进去人家就睡了。鼓了几次勇气,心一横推门进去。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话。领导笑着说:“团里会根据每个人的考试成绩和日常工作表现,公正对待每位教师。你们学校小王也刚出去。”我想送钱,但手始终却不听使唤,钱,终究没从衣兜里掏出来。
小王,和我一起进校,人活泛,会来事。来校半年,深得大家喜欢。他经常给领导送鸡鸭鱼,水果,领导缺啥他就送啥。真是粘上毛比猴还精。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找各种理由请假。他常说:“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不知这个“人精”送了啥?他能说会道,还在朝中有人。不像我没人脉,这只没用的呆头鹅,连钱都送不出去。“看样子,转干没门。”我狠狠地想。
路上,手从口袋中抽出,手掌被红纸染得绯红,血淋淋的,就像刚从胸膛中抽出来。
风声更加惨厉,呜咽声叫人流泪。
我把自己扔在一层又一层的黄风中,任风沙吞没。猛然一个充满同情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爸妈真不容易呀,都六十多了,不知从哪借的钱,两个年过六十的老人,在山里挖多少天草药才能攒够二千元啊!”是啊,他们本来身体不好,特别是妈妈,浑身上下都是病。我心猛地一沉,眼泪流了出来。不送了,把钱寄回去吧。一会儿耳中又塞满了责备的声音:“真没用,礼都送不脱,还想转干。”那责骂声像鞭子一样抽我,打我,叫我去送。
兜里的钱沉甸甸地,让我挪不开腿。我就像蛆一样在路上来回蠕动。
德不配位,我的心已不纯净。如果将我这颗心吐出来,肯定臭气熏天。只有把它埋在沙漠中风干,才能让它纯洁。
回家路上,粘满沙尘脸涕泪横流。我哭自己,也哭父亲。父亲为什么不写信骂我一顿?!父亲做了二十年的队长,要是被人知道竟然唆使儿子走歪路,在老兄弟面前脸往哪里搁!我就是小偷,盗走了父亲坚持了一生的品质:正直,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得光鲜一点。
那天起,我每天恍恍惚惚,工作上经常出错。
办公室比原来热闹许多,大家的谈笑声让我如坐针毡。
“听说了吧,xx早已托人给领导打了招呼。”
“xx 是土生土长的兵二代,父母人脉广。”
听说……
小王他们在办公室谈笑风生,那得意的笑声,豪横的话就像榔头,把我仅有的一点自信敲得粉碎,我像躲瘟疫一样快快地逃离。
日子就在恍惚和击打中沉重前行。
六月底,天气炎热难耐,倏然一阵清风,转干文件下来了。有我,没小王,颠覆了大家的预判。
原来传言不实,公平没有被钱挟持……
闲暇时,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昏黄的,刮着风的夜晚,那几句温馨的话和温暖的笑容足足温暖我28年,并将永远永远在记忆中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