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不深,拢共就住着十几户人家。这往常谁家有个什么事儿,不出半个时辰,一条巷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早起吃饭的时候,有人端了饭碗出来,站在门前朝巷子口张望着,漫不经心地嘀咕了一句:“咦,最近咋没见钟先生呢,也不知他在忙些啥子!”“还能忙啥?”有人接了话头故作神秘道:“忙小英莲的事呗!不信等他回来你去问问,指定是去甘家寨了,要么就是去了大唐西市!”说着吃吃地笑。笑了一半,听见有人咳嗽,抬头看时,钟先生就站在他的面前。那人当下窘得面红耳赤。扭头看时,问话的人已悄没声地闪进屋去。
“这——”那人正要解释,钟先生转身急急地朝巷子里走去。边走边说:“不跟你闲话了,我还有正事儿要办呢!”“什么事这么着急?”那人看了钟先生一眼,抬高了嗓门问。“这不英莲的女儿要上学了嘛,娃的户口还没上,就托我到派出所去给问问。得,到了那儿才发现,把出生证给拉家里了!你瞧我这记性!”
钟先生说着话已抬脚迈进了家门。这时,刚才问话的人探头探脑地出来,朝四下里瞅瞅,清清嗓门道:“瞧瞧,我没说错吧?指定是在忙小英莲的事!你说人家女儿的事,她老公都不着急,这老钟倒是挺上心的!你说那孩子和他有啥关系嘛?”“还能有啥关系?嘿嘿……”“小点声,当心他出来听见!”“没事。哦,许他做,就不许咱说道了?我给你说,一大早我还在巷子口遇见那英莲的老公阿宏去市场上揽活干!你说这阿宏是不是缺心眼呀?老钟和她媳妇的事他就真不管不问,装作啥都不知道?”“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隐,这不是还要用人家老钟嘛!你说他一个农村后生,从秦岭里来到这西安市,谁也不认识,出门两眼一抹黑,难怅着呢!”“这倒是实话。”“别说了,他出来了!”
说话的人见钟先生又急急地从家里出来,就打着哈哈散开了去。
其实,关于钟先生和小英莲的事,巷子里说啥话的都有。有人居然说英莲那女儿长得像老钟,并信誓旦旦道:“不信你去瞧瞧,那鼻子眼睛,还有嘴巴,哪那都像!”钟先生听了也不恼,轻描淡写地笑笑:“这帮家伙,闲得!”也许在他看来,身正不怕影子斜,嘴长在别人脸上,谁爱说啥就随他去说吧。
钟先生这边,该干啥还干啥。
昨天英莲找到钟先生,愁眉苦脸道:“这么大个城市,您知道,我在这里啥人也不认识。娃上户口的事儿只能拜托您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硬往钟先生手里塞。钟先生有些生气:“你这是干啥嘛,快装起来,别让人瞧见又传闲话!”英莲站在那有些为难。“装起来吧,跟我还客气个啥!”钟先生笑道。
这会,钟先生刚走到派出所门口,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英莲打来的。他朝派出所里边瞅了一眼,走到一边去喂了一声。英莲却不说话,只是哭。
钟先生有些着急:“到底咋了嘛,出啥事儿了?”
英莲哭了半晌才说道:“钟老师,我知道不该啥事都来麻烦您,您要是忙我就先挂了!”“别呀,你快说,到底出啥事了嘛?”钟先生追问。英莲这才说阿宏和人打起来了,在医院。“是这样啊,那你别着急,我这就过去。”钟先生挂了手机,自言自语道:“你说这个阿宏,没瞧出来,他还会跟人动手!”
钟先生赶到医院时,英莲牵着女儿,在楼道里不安地踱着步。阿宏抱着头蹲在墙根,见钟先生过来,他就站了起来。“好好的咋还打起来了?”钟先生觑了一眼阿宏问:“咋样了,不要紧吧?”“就是受了点皮外伤,正在里边拍片子。”阿宏有些自责道:“都怪我。钟老师,又给您添麻烦了!”“事儿已经出了,说着话干嘛,先给人看吧。”钟先生伸手摸了摸妞妞的小脑瓜。英莲说:“快叫伯伯!”妞妞眨着眼叫了一声伯伯。“真乖!”钟先生应着声,见大夫出来,就过去问:“咋样了大夫?”大夫不紧不慢道:“没什么大碍,你们也别太担心,一会开点药就可以走了。”英莲和阿宏听了都长长地舒了口气。那个被打的人跟在大夫后边,走到阿宏跟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阿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英莲忙上前陪着笑脸道:“大哥,实在抱歉得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了他这一次吧!”那人仰着头,撇撇嘴,冷笑了一声。钟先生也上前说着好话:“阿宏平时老实巴交的,真没惹过什么事,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这样,医药费我们全认,一会再给你开点营养品!”
那人还想说什么,被钟先生一句话堵了回去:“大夫都说了没什么大碍嘛。您要不放心过段时间再来复查一次,有啥问题随时打电话,我们一定负责到底!”说着留了电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人没再说什么。
从医院出来,英莲要请钟先生到家里去吃饭,她说:“今天这事多亏了您从中说好话,不然的话,人家不会就这么罢休的。”说着剜了阿宏一眼:“瞧你还惹不惹事了!”“我——”阿宏一脸委屈道:“谁让他骂我臭农民工,不然我也不会动手!”“让骂一句能怎么的,是缺胳膊少腿了?”英莲说:“就你多事!”
“你刚才说什么?他骂你臭农民工?”钟先生问。“对啊”,阿宏说:“我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都跟他道歉了,他还不依不饶,骂我臭农民工不长眼。我就瞪了他一眼,他竟气咻咻过来揪住我的领子,咄咄逼人道,好你个臭农民工,你瞪什么瞪,我就骂你怎么了,臭农民工!我实在忍无可忍才动的手。”“打得好!”钟先生听了忿忿不平道。英莲不解地看着钟先生。“我是说,他侮辱咱农民工就该打!”钟先生说:“农民工也是人,靠双手养活自己,怎么就臭农民工了!”
阿宏翕动着鼻翼,感激地瞅着钟先生:“也就您瞧得起我们这些农民工,能替我们说句公道话!”钟先生抬手拍了拍阿宏的肩膀:“走吧,这事就算翻篇了,咱走!”
英莲在一边说:“钟老师,你也不说批评批评他,下次不定惹出多大事儿呢!”“我为什么要批评他?”钟先生说:“本来就是那人有错在先嘛!”阿宏听了兴奋得直点头。
对于巷子里关于钟先生和英莲的传言,阿宏这个从秦岭深山里走出来的农村后生并非没有耳闻,也不是没心没肺未当回事。只是他始终相信钟先生的为人,更相信自己的妻子英莲。在他看来,钟先生就是他们的恩人,他帮英莲在西市城盘下铺面做起了玉石生意,又忙前忙后帮他们的女儿落实户口的事儿,他怎么能听信传言错怪自己的恩人呢?
巷子里的传言甚嚣尘上,有人说钟先生为给英莲的女儿上户口花了不少的钱。也有人信誓旦旦说,看见钟先生从派出所出来就去了大唐西市,还带着英莲去了酒店。
钟先生听了摇摇头,当作什么也没听见。
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儿,让不少人对英莲这个少言寡语的山里女人有点刮目相看。一位南方来的玉商找到英莲,说他手上有一批成色不错的巴碧,想低价出售给英莲,让她当作俄碧高价售卖。没想到英莲一口就给回绝了,她说:“我是想赚钱,但不能赚昧良心的钱!”
这件事过去不久,英莲刚到西市城,擦拭完柜台,把里边的东西摆出来,就有一位男子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在英莲的柜台前停下,扭过脸看着她。英莲瞥了他一眼,一边忙手头的事,一边问:“买东西啊,您先看,看中哪件我拿给您。”那男子啊了一声,在柜台前坐下,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一会,他伸过手来,碰了一下英莲。英莲肩膀一颤,将手缩了回去。
一个上午,那男子就坐在柜台前,也不买东西,一会看看英莲,一会又扭过脸去看着别处。有顾客来,他也坐在那里,装作没瞧见。临到吃中午饭的时候,市场里的人一下子少了,变得空荡荡的。
这时,那男子的胆子大了起来,他凑近英莲,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小声道:“其实哥早就见过你,也多少知道一些你的事儿。”英莲打量着他:“你谁啊,有事没事,到底想说什么呀?”“也没什么”,那男子嬉皮笑脸地晃着脑袋。“没事儿就别在这瞎晃悠啦,影响我做生意!”英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人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得寸进尺,腆着脸道:“做什么生意呀,哥有的是钱。怎么样,找个地儿陪哥去玩玩,哥不会亏待你的!”“滚!”英莲杏眼圆睁,操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打了过去,那人吓得拔腿就跑。
巷子里的日子是闲淡而无趣的。住在巷子里的人依旧每天进进出出忙着各自的事儿。钟先生隔三差五的还去大唐西市转转,奇怪的是,再没人说他和英莲的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