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床呼叫!38床呼叫!”下班时间已到，护士站的铃声却不停响起。护士长习惯性的在呼叫面板上按出语音对答。她刚刚摘掉医用手套，换上漂亮的连衣裙准备下班。女儿在等她一起晚餐，她已经很久没下厨给女儿烧饭了，在孩子的心中，妈妈永远那么忙，永远说话不算话。
“你好，这里是护士站，38床有什么需要帮助吗?”阿长语音甜美又清晰。等了一下对方没反应，同样的话阿长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反应。“阿梅，你去38床看一下。”值班护士赶紧跑过去 。“还是那个病人，不愿意打针吃药，阿长!”阿梅回来报告道。“也是怪事了，早上好好的，现在又出岔子。小玲，换衣服，我们去看看。”阿长转身跟另一个护士说。“我家先生都来接我了……”小玲嘟囔着嘴说。
“铃声就是命令，病人要紧!”阿长语气坚定，快速地换上白大褂，带上口罩，直奔38床。
情况比起先预料的还要糟糕，38床的病人自己拔掉了针头，药液缓缓的从针头出口处滴下。病人自己掀开被子侧躺在床上，一眼看去血肉之躯只剩下皮包骨头。阿长轻轻的帮他翻过身子，好像翻过一片树叶一样轻巧。小玲很熟练地关掉吊针开关，并往前拉了拉吊杆，使吊针更靠近病人。阿长刚刚一扭头，病人又侧了过去。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是块难啃的骨头，但是又不能表现在言行上。病人已经微弱得说不出话了，瘦削的脸庞没有一点血色;一双黑洞洞的暗淡无光的眼睛越过窗户眺向远方。小玲来到病人跟前，蹲下身，迎着他的目光，柔声说道：“小吴，我一走你就不听话，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事呢，你要吃药打针，要活下去!”
用的完全不一样的天使般的语言，在她的从医经历中就压根儿没遇到这么孱弱悲观的病人，好像他的灵魂已经被抽走，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留恋。看到小玲护士，病人的眼睛放出光彩。他抬了抬手，指向小玲护士的胸部。小玲用手指了指胸前的“国家青年文明号”奖牌，脸上一红，疑惑道：“你是要这个?”
病人摇了摇头，张了张嘴没发出声。他用瘦削的手指在被子上写着字，小玲好半天才认出一个“画”字。小玲再看自己胸前口袋里的笔，顿时明白了，她回护士站拿来一张大的白纸和一个夹子还挑了几支带颜色的粗水笔一起递给他。小玲扶病人坐起来，随手把枕头靠在他背部。病人把攒了所有力气的手运到指尖，开始在本子上落笔作画。渐渐地一个女人的画像跃然纸上，粗线条画像栩栩如生，尤其是菱角分明的护士帽更显女子端庄秀丽，点睛之笔后随即点燃了女子青春气息。
他最后在下面歪歪斜斜的写下一行字：“我刚来的时候你救了我，现在怕是不成了，你让我多活这么久――谢谢你给了我十分钟画画，在于我却是一辈子……你很美，天使一样!”
小玲静静地站在那里，歪着脑袋，眼睛笑成一朵花，孩子似的在纸上回复道：“很像我，没想到你是个很心细的人，很多人都为我画过素描，我不满意――除了你。”
赶紧加一句：“小吴，你要听话，要打针吃药，要活下去，我们所有人都支持你!” 病人摇摇头，已经没有力气伸过来干枯的手。阿长站了好久，也好奇的凑过来看病人画画，像是欣赏童话故事，却不敢看他的眼睛，而她的眼睛早已湿润。
20天前从别的医院转过来一个危重病人，病魔已经把他折磨得看不出实际年龄，按身份证上推算刚刚30出头。是皖在温州的温漂一族，命运多舛，他的父母早殁，只有一个妹妹。医生说他是肺癌晚期，没多少时日，基本上都是临床普通用药。
小玲清楚地记得，那天也是快下班了，医务科通知63病区护士站，有肺癌病人要转过来。阿长本来想安排值班护士组织处理，对于她们来说，病人的转入转出就是一项日常工作，交给谁都要胜任，不允许有任何差迟。但是她考虑到阿梅出师不久，经验和应变策略不足，又正好是临床医学教学，她决定留下阅历深厚的小玲护士。
她们换上白大褂后面跟着其他护士匆匆赶往病人所在的病房。38床的病人平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蜡黄的脸皮如一张纸贴在尖尖的骨头上，双手自然的散开着。旁边的一个女孩急得说不出话来，用手指了指喉咙处。阿长翻开眼皮看病人的瞳孔，用宽扁木签撬开他的嘴，摸了摸额头，镇定的跟小玲说：“通知值班医生抢救，通知病人家属病人病情。”
那女孩响亮的答道：“我就是家属，你们一定救救我哥哥啊，他已经昏过去了，他快要死了!”
阿长看看她，随即吩咐阿梅，准备负压吸痰器，把堵在喉咙处的血痰吸出来。阿长掀开病人的被子，虽有预料，但还是震惊。病人赤条条的下半身一堆黑呼呼的排泄物溢满整个尿垫，让人不敢直视，刺鼻的臭味刺穿你的口罩，直达你的鼻腔粘膜。阿梅进来看到这一幕，手中的吸痰器掉落地上，几乎晕倒。小玲下意识的捏了捏鼻子，眼睛一阵金星飘来，旁边的病人家属紧急撤到外走廊，场面一度失控。阿长不动声色，熟练的卷起尿垫，家属拿来纸巾擦拭身子，并换上新的尿垫。医生进来了，他们互相配合着，紧张有序的帮病人吸痰，然后插上呼吸机气管，紧接着开始用药输液。一阵操作，病人醒了过来，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医生建议将其转入重症监护室24小时监护。女孩拉住阿长，惊恐的睁大眼睛，面露难色，小声说：“要很多钱吧!”
“先救人要紧，钱随后想办法!” 阿长安慰道。但是她心里清楚，病历上记着病人的肺癌已经影响到其他器官。肠道开始坏死，溃烂，无法打理胃里过来的食物，情况只会一天比一天糟糕。病人已经失去知觉，但是又煎熬着无尽的痛苦，眼角的泪滚落下来。就这样，病人在重症监护室度过危险期，由于经济压力巨大，病人根本拿不出钱来作更深的治疗。医院有自己的制度，经过医生会诊，依据病情病人已经高危，达不到手术条件，病人依然转入普通病房。38床是他最后的温暖，最后的归宿。就这样，小玲护士是他最后的陪伴。
开始的时候病人情绪很低落，不配合打针吃药，甚至还打翻了妹妹喂他吃饭的碗，在他心里想着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护士也换了好几个，依然不起作用。每当他半夜醒来就会习惯性去按床头的电铃呼叫护士站，你一跟他对话他又不说话，你一过去看他，他就侧躺在病床上毫无动静，如此反复折腾，值班护士几乎要崩溃。可是当小玲过来的时候，病人渐渐安静了。那天病人又不吃东西，还拔掉了针头。他的妹妹伏在床头哭成泪人，双手捶打着病床撕心裂肺：“为什么老天这么狠心啊，你带走了我的爸爸妈妈，又要把我哥哥带走，我也活不下去了!” 他们糟糕的情绪感染了周围的病人，当了解到他们没有别的亲人时更是纷纷慨叹命运的不公，病房里顿时溢满沉痛。
小玲过来平静的跟他说：“我们都知道你困难，病魔又折磨你，但是这种痛苦别人是替代不了的，你只有配合治疗才能减少痛苦，才能活下去。不要再让你妹妹为你流泪，给她痛苦，她是你的亲人，最爱的亲人。妹妹还年轻，你要像小时候哥哥保护妹妹一样给她力量!”
然后她行动起来，打来热水帮他擦脸，喂粥给他吃，在电视上搜出他爱看的NBA，还放音乐给他听，让病人在关怀中忘记痛苦，给他亲人般的爱。如此反复几天，病人情绪渐稳，每天只是默默地躺着。他的妹妹跑进跑出照顾着他，偶尔也会冲哥哥笑一笑，但她的笑也是疼痛的，笑得很隐讳，很无奈。有一次，病人突然拉住小玲的手，用他的手指在她的手心上划着，根据笔划好半天才猜出来是个“姐”字，大概是说小玲像他的姐姐吧!
小玲在笔记中写道：来了一个肺癌晚期病人，没有其他家属，只有一个妹妹，又没钱请护工。我是他的责任护士，他太年轻了，我感到身上的担子莫名的沉重，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呢?他妹妹说他的梦想是做一个画家，我很奇怪她跟一个护士说这些。更惊奇自己心中的橄榄枝向他伸展。我和阿长多方斡旋，述说他悲催的身世，医院给他减免了部分医疗费，还从各科室募集到一笔捐款，但是一点外界的资助也只是杯水车薪。生命时钟的发条越来越弱了，我不能告诉他时日的长短，一个将死之人也有他最后的尊严和思考，哪怕剩下一天一时一秒，也要让他安静的带着梦想度过这有阳光有温暖的时光。
小玲默默地把画像展开拿在手中，她的右手轻轻的揽过病人的头颅，放在自己的胸前，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从容的微笑，像病人心中的女神一样端庄秀丽。病人的眼光渐渐暗淡，他合上了眼皮，睡着了一样……
而他们这温馨却无限悲伤的一刻永远定格在阿长的手机相机中，也定格在无数人的朋友圈中。各种评论接踵而至：“一个将死之人用他生命最后的力气为我们的天使护士画像，是有多大的魅力。” “美女护士用她的爱践行自己神圣使命!” “病人最后的温暖是在天使的怀里!” “他们纸上的对话是世界上最美的遗言，没有之一” ……
小玲护士在笔记中写道：在人们心中，我们护士是白衣天使，永远微笑，永远阳光，是医院里一道美丽的风景。但是当我看到我的病人这副糟糕模样，我的心里好难过，每次我们尽一切努力，直至累瘫在地上，若能把病人抢救过来，我们心里很欣慰，我们尊重生命。作为医院里的护士，见惯了死亡，见惯了病痛，但又为我们不能及时给他们排除痛苦，制止死亡降临而感到愧疚。当看到一个个不能医治的生灵渐渐消失离别，我们心里感到一阵惋惜。我们既希望医好他们的身体，又能医好他们的灵魂。我们要让病人感受到他的世界都是晴天，即使有风霜雨露，也要像天使一样张开阻挡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