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的女儿
三
彝族人的情感是真诚的，土司小叶普对马锅头吉多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
夜深人静，小叶普躺在床上，一丝睡意也没有，很多往事涌上心头。在深深的黑夜里喃喃地发出：“兄弟，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你那么好的身手，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他和马锅头吉多的相识相知，历历在目，从何说起哦!小叶普回到了多年前的日子里。
那是一个落叶纷飞的天气寒冷的日子，他小叶普和随 从三人到梅额土司家里商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土司联合抵御外敌归家的路上。一伙强人拦住他们的去路，为首的是一个瘦猴一样的佝偻男人，目光凶恶地对着他们笑道：“土司嘛，嘿嘿，难得撞上一次，既然是撞上了，就得给钱。我们求财不求命的，土司老爷，我们的日子苦啊!难啊!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是吗?快!给钱走人。”当他们拿出随身带的所有交给强人的时候，强人头领瞅了一眼，不耐烦地说：“打发叫花子呀，那么一点点，还不够大爷塞牙缝呢，土司老爷。走，连人一起带走，让他家里带上一万两真金白银来赎人。” 小叶普苦苦哀求道：“头人，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们，我们回家一定照你们说的做好不好。”瘦猴子一样的男人白了他们一眼，仰天呵呵大笑起来：“这是我听到最好笑的一句话了，煮熟的鸭子还想飞，来，把弯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带走!这么肥的羊，多少日子遇不上一个呢。”
一切希望破灭了，小叶普紧闭着双眼，等待着宰割。
就在那一瞬间，只听到一个男人大吼一声：“着。”小叶普睁开眼睛，哦!佝偻男人的脖子上挨了一刀，便应声倒地了，那汉子唰唰唰，三拳两脚踢翻几个强人说：“说话不算话的人该死。”瞬间的变数，让小叶摸头不着脑，那汉子什么来头，为何要救自己?小叶普来不及多想，只见那一伙强人们，看着老大死了，看着威武的大汉，瞬间齐刷刷跪在地上道：“好汉，饶了我们，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啊!”男人吼了一声：“滚!”
强人们站起来，一个个像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走向树林深处。
强人走了，那汉子扶着一棵小树歪歪扭扭地扑了下去。小叶普和他的两个随从走到男人面前一看，不好，那男人受了枪伤，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流了很多血，双眼紧闭，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一个随从看着汉子说：“唉，伤势太重了，怕是活不成了。”另一个说：“咋办?不能见死不救吧，好歹他救了我们的命。”小叶普甩出一个手势，让两个随从找了些藤条，把汉子绑在一匹马上驮回土司府。
三个月过去了，那汉子的伤势在土司府好了许多，土司小叶普走到汉子面前，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救了我们，你是哪里的，叫什么，为什么到土撒来?”汉子看着小叶普，蠕动嘴唇说：“多谢搭救，我叫吉多，一个赶马人，因为遇到土匪，丢失了藏卡土司的一驮子茶叶，我便去寻找，结果中了土匪的枪，茶叶也丢了。不知道何时才能还清藏卡的帐，还有老爷你，我……”吉多低下头。
小叶普看着憨厚，实诚，好功夫的吉多，心里喜欢七分，心里想着：吉多来到家的一个月后，七姨太生下一个女婴，他就相信吉多是他的福星，给他带来好运的人，他要留下吉多，但不知吉多是否愿意，于是，他试探说道：“藏卡土司的茶叶我赔了，我让你留下来可以么?”吉多听着小叶普的话，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真是假。小叶普看出了吉多的心思，呵呵笑着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不用担心，再过几个月，我们一块去还给藏卡土司的茶叶钱。”
吉多“倏”地跪在小叶普的面前，泪眼汪汪地点点头。小叶普扶起吉多说：“好好养伤吧!好人有好报的。”转身对管家吉狄阿鲁吩咐道：“阿鲁，收拾一间宽敞明亮的土司院里的房间，让吉多的伤好得快一些。”
小叶普的女儿满一百天了，整个土司府热热闹闹，女人们爱取乐，早早摆开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放上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看上去真叫人满琳琅满目。吃过晚饭，七姨太的陪嫁娘把婴儿抱上桌子，让她选一样东西，预示将来的前程。小女孩不哭不闹，不抓金，不抓银，不抓算盘也不抓针幣，却抓了马鞭咬在嘴里，又去抓了一把弯刀。女人们想把她手里的弯刀拿开，小女孩却哇哇啼哭起来。小叶普看着女儿，摇摇头，叫来吉多说：“小女一百天了，看看她手里的东西，和你有缘啊!你给取个名吧!”
吉多看看女孩，看看土司小叶普说：“老爷，合适吗?我一个赶马的。”小叶普拍拍吉多的肩头说：“合适，我们今晚就结拜兄弟。你就给她取个名吧!”
吉多很无奈，但还是抱起女孩，怪事情，女孩尽然止住了哭声，对着吉多笑，吉多想了半天说出：“就叫小叶佳，好吗?”女人们心里很是不满，但在小叶普面前，还是拍起手，表示祝贺。
藏卡的生日到了，小叶普带着吉多去祝寿。藏卡见到吉多，火冒三丈高，恶狠狠地厚道：“吉多，我以为你死了呢，怎么还活着，你赔偿我的茶叶钱，你那么好的身手，还被几个小土匪抢了，你该死，还敢来我土司府，伙计们，把他拖出去砍了。”
“舅舅，消消气，火大伤身，再说，今天可是你的六十大寿，不见血的。”小叶普笑着拉着舅舅藏卡的手说道：“吉多欠你的茶叶钱我赔了，不就一千大洋吗。我给你两千怎样?”藏卡摸摸光秃秃的脑袋，指着吉多说：“算你小子走运，哎，不对，小叶普，你怕不只是替吉多还钱吧!”
“姜还是老的辣，舅舅，你老越活越精明了，我还真是让吉多留在我哪里，这不，他的枪伤刚好，我们就来了。”
藏卡看着白花花的银元，心里虽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想人不给财都不舍，但他知道来者不善，他熬不过外生小叶普，还是白花花的银钱好，便硬着头皮努努嘴说：“好好，就让他在你那里，我老了，也指望不上他。走走走，我们进屋说去。”小叶普朝吉多挥挥手，“回去吧，藏卡土司同意了。”藏卡喉咙里“哦哦”说不出来，吉多已牵着马走出门。
三年过去了，吉多做了小叶普的马锅头，一次一次地遇险，一次一次地化解了，马匹由原来的七匹变成了十五匹，二十匹，三十二匹，赶马人也由三个增长到了十五六个，他们个个都是吉多培养出来的精壮，小叶普的土司府的收入一年年增多，要不是抓壮丁的把他们抓走，在土撒山，他小叶普土司是最强的了。
那一天，小叶普把吉多叫到土司府的后花园，对吉多说：“吉多，该成家了。看，我给你介绍落难土司碍砍的表妹咪多姿，你们相互了解了解。”
吉多望着土司小叶普说：“老爷，我是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我不愿意祸害女人家，多谢老爷的好意了。”
“真的。”小叶普笑着说：“可人家都来了，见一见吧，兴许人家还瞧不上你呢。”
吉多无奈的摇摇头，便离开了小叶普。
小叶普想着想着，公鸡喔喔地叫起来，他长叹一声:“兄弟，当时，我硬邦邦地塞给你咪多姿该多好啊!一桩美事就在刀尖上添雪中消失了，咪多姿哭了好几个夜晚呢，如今你孤零零地走了，叫我怎么对得起你呀!”……
土撒山的天空，浓雾笼罩着，地面上，人语声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