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玖
第29章
罗守财本以为罗秋红当代课教师是板上钉钉的事,因为夏秋雨在学校修缮款方面有求于他,这时候向他提出这个要求,他肯定不会拒绝,而且会全力相助。但结果却出乎他的预料,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罗秋红被文殊学校的常思远给拒收了,理由是学业太低,不能胜任。
得到这个消息,罗守财气得差点要跳起来,他气呼呼地从夏秋雨的办公室走出来,一边在心里大骂常思远,一边骑上自行车往家里赶,差点和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撞个正着。
“罗股长,前面有钱等着你呀,那么着急!”来人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和罗守财开玩笑。
罗守财抬头一看,是朝阳公社的教改组主任鲁树林。他正满肚子火气没地方发,于是,他停住车,把一条腿支在地上,强压心中的怒火说道:“鲁主任,我正要去找你,不想在这里碰到了。”
“有事?”鲁树林见罗守财满脸怒气的样子,也把自行车支在一边,走到罗守财的面前问道。
“这个常思远也太不像话了,竟然把我堂妹的代课老师给退了回来,这事他跟你汇报了吗?”
鲁树林愣了一下,心想,该来的真的来了,但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关于罗秋红被退的问题,几天前常思远曾向他汇报过,说这次招聘老师的条件是高中毕业生,而罗秋红是初中毕业,条件不符合,如果让罗秋红去学校,初中生教初中生,教学质量肯定不行。现在学校已经有了乔玉芝和刘跃进几个混子,不能再吸收这样的人进学校了。当时鲁树林考虑到罗守财这一层的关系,没有立即表态,他跟常思远说,此事关系复杂,要请示请示县里的领导再做决定,常思远当时也答应了,没想到他直接捅到县里去了,这让他很是被动,此刻,他的脑子迅速地转动,思考着该如何应付面前的罗守财。
“大家都是面子上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做事也别太绝了。”不等鲁树林说话,罗守财继续说道,不知道是在说常思远还是说鲁树林。
鲁树林很尴尬,他明白,罗守财在县里虽然官不大,但能量却不小,在财政拨款方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文殊学校修缮申请现在还压在县里,如果把他给得罪了,拨款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常思远只从教学质量上考虑,没有考虑这层关系。于是,他笑了笑,放着明白装糊涂地说:“老常怎么能这样干呢?也不跟我说一声,就捅到县里去了,不过,你先不要生气,我再跟夏主任说说,罗股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行,我等你的消息。不过,咱丑话说到前头,他无情,也别怪我无义。”罗守财的气仍然未消,甩下一句话,也不等鲁树林回答,就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鲁树林听出了罗守财的话中带着威胁的意思,他望着罗守财远去的背影,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吐沫,推上自行车,走进了县革委会的院子里。
罗守财气呼呼地回到家里,见妻子孙玉梅正在做饭,就板着脸说:“别做了,马上回老家一趟。”
孙玉梅摸不着头脑,问:“咋啦?满脸的阴天。”
“这个常思远,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罗守财恶狠狠地说。
“他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咋惹住你了?”孙玉梅没弄明白。
“他竟敢拒收秋红去文殊学校当代课老师!”
“他总得有个理由吧?”孙玉梅说。
“我不讲他有啥理由,跟我作对没他好果子吃。”
看罗守财如此生气,孙玉梅也不敢再问,说道:“也该回家一趟看看咱娘了。”
罗守财给办公室主任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急事,借单位面包车用用,办公室主任满口答应。
面包车开出单位的大门,穿过仅有一座百货大楼的十字街口,拐向东大街,就到了横穿县城的沙颖河。
沙颖河上面没有桥,人们从沙北去沙南或沙南到沙北,都必须坐船,汽车也不例外,要想过河,就必须把汽车先开到船上,用船运到对岸。此刻,暴涨的河水已经退去,恢复了正常的水位,与洪水时期的汹涌澎湃截然相反,河水变得温顺而乖巧。河面上,不断有装满木材、煤炭及其他货物的轮船在行驶,不时发出汽笛的鸣叫。码头上,一群群的装卸工人在忙着从船上往下卸货,一辆辆机动三轮车驮着重重的货物从码头上向岸上开去,可能是负载太重,也可能是马力太小,在爬坡的时候,三轮的机器一直发出嘎嘎的鸣叫,屁股后面窜出浓烈的黑烟。
在到达河岸的时候,罗守财下了车,司机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面包车往河床下的码头开,一边招呼罗守财:“罗股长,上来吧,不碍事,一天来回三四趟,都习惯了。”
罗守财没有上车,从岸上到码头,是一个有四十度左右的下坡,他怕刹车出了问题,所以他一直跟在面包车旁边,不时地给司机提醒着什么。
罗守财随车在南岸下了船,上了大堤,重新坐上汽车,汽车沿着不到四米宽的砖渣路向文殊村方向驶去。
罗守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不像以前每次回家,骑着飞鸽自行车喜气洋洋,春风得意的样子,上车后,他没有和老婆孙玉梅说话,而是眯起双眼,做睡觉状。其实,他并没有睡,而是在心里盘算着如何教训这个不识时务的常思远。说实在的,他以前并没有把常思远当回事,多大的官?不就是个学校负责人吗?可现在,他不得不认真考虑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了。
面包车一直开到罗聚财家的大门口,惹得全村的孩子都跑来看。路边有一群老人在闲聊,看到罗守财坐着小车回来,并没有人上前打招呼,只是暂时停住了嘴巴,充分发挥起眼睛的功能,直愣愣地盯着面包车和从车里钻出来的人,眼睁睁地看着罗守财把东西从车里拿出来,搬进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与司机说话。
罗守财明白,这些人不开尊口,是在等待他先开口和他们去说话,你也别小看了文殊村的农民,虽然他们从心里对在外面吃商品粮的人羡慕之极,但从不表现在脸上,而是装出一副孤傲的神态。罗守财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盒刚拆开的香烟,一个人一个人地递过去,陪着笑脸说:“大哥,在这说话呢!”那位年纪稍大一点的人挪了挪身子,一边接过香烟,一边故作惊讶地说:“是守财兄弟呀?我以为是谁呢!”其他人也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纷纷上前和罗守财打招呼。
礼让完毕,罗守财和孙玉梅走进院子,看到娘正在堂屋门口晒太阳。只见她头发凌乱,脸色蜡黄,身体明显地消瘦了。
看到母亲的精神大不如前,罗守财顿时生出一股辛酸之情,他几步跨上前去,蹲在娘的面前,小声说道:“娘,我回来看你啦!”
“回来好,回来好。”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几天娘不说话,饭也吃得很少。”王爱华对孙玉梅说。
“娘,你身体还好吧?”孙玉梅蹲在娘的身边问。
“浑身没劲!该死了。”老太太说。
“娘,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们上哪里去找娘啊!”罗守财拉着老太太的手动情地说。
一句话把孙玉梅说得眼泪汪汪的。
罗守财说:“娘,你一直让我给秋红找工作,这回有指望了,咱学校要招一个代课老师,我已经跟领导打了招呼。”
“听聚财说了,那就好,秋红的爹娘死得早,咱不管他的事谁管呀!”老太太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王爱华说:“在咱学校上班,又有事干,又能照顾家,一举两得。”
这时候罗聚财从外边回来了,看见大哥大嫂回来,高兴地说:“你们回来得正好,娘这几天正念叨你们哩!”
“俺也想娘哩,这几天老是梦见咱娘。”孙玉梅嘴甜地说。
趁几个人和母亲说话的机会,罗守财把罗聚财拉到里屋。
“啥事?”罗聚财问。
“这个常思远,真不是个玩意!”
“咋回事?”
“本来县里已经同意让秋红当代课老师了,可是却被常思远退了回去,说秋红的学历不够。”
“他算个球?竟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不想在文殊村干啦?”罗聚财听罢火冒三丈,气愤地大声叫道。
正在院子里说话的人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都停止了说话,静静地听里屋的动静。
“嘘——小声点,你先别激动,你去找生财,让他来一趟,咱们想想办法。”罗守财低声说。
“听说大哥回来了?在哪呀?”随着声音,罗生财走了进来,满脸是笑。
“是生财兄弟呀,进屋坐!他俩在屋里说话呢!”王爱华说。
罗生财没有立即进屋里,而是问候老太太:“大娘身体还好吧!有啥事只管说,侄子帮不了大忙,小忙还是可以帮的。”
老太太高兴地说:“那是,那是!还是我侄子孝顺。”
“生财呀,来来,到屋里来。”罗聚财听见是罗生财的声音,在屋里喊道。
罗生财进了屋。罗守财给罗生财递上一支烟,说:“正想去叫你。”
“有事?”罗生财接过烟,问道。
“秋红的事情有变化。”罗聚财抢先说。
“咋回事?”罗生财止住了脸上的笑容,着急地问。
“让大哥跟你说吧。”罗聚财看了看罗守财。
“是这样,上次我不是说让秋红去学校当代课老师吗?县里都同意了,但是被咱学校的常思远退回去了。”罗守财说。
“啥叫退回去了?”罗生财没听明白。
“你咋糊涂呢?退回去了就是说不要了,简单说就是常思远不要秋红。”
“他敢!没看看这是在哪?”罗生财听明白了,顿时怒火冲天。
“生财,先别发火,咱总不能抓住他常思远揍一顿吧,要想个办法整整他,让他神不知,鬼不觉。”
罗生财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生财,你会写信吗?”罗守财突然问。
“写信?给谁写信?我就上了几年级,斗大的字也写不了几个。”罗生财说。
“信的内容不用你操心,我给你写好,你比葫芦画瓢照着抄就行了。”罗守财说。
“抄写还不容易?上学时练过的本领。”罗生财乐呵呵地说。
“好,就这样办。”接着,罗守财向聚财和生财口授了他报复常思远的详细计划。
“妙!还是哥哥有办法。”听了罗守财的计划,罗生财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高兴地称赞道。
“坟地的事怎么办?咱娘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也该考虑了。”稍停,罗聚财突然问。
罗守财沉思了一会,说:“是啊,是该考虑了。”
“可陈有福这头犟驴……”
“眼下先把常思远的事给解决了,坟地的事回头再说。”
罗聚财还想说下去,被罗守财制止了,“当务之急是把秋红的工作问题办好。”
屋外,说了一阵话的王爱华看天色不早了,说:“大嫂,你们先坐着陪咱娘说话,我去做饭。”
“我去帮你,不能光麻烦兄弟媳妇啊。”孙玉梅赶忙从娘身边站起来。
“看大嫂说的,谁跟谁呀,还说那外气话,你只管坐着和娘说话,做饭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王爱华的嘴还真甜,说得聚财娘和孙玉梅心里舒舒服服的。
罗守财从屋里走出来,对娘说:“娘,俺三去坟园一趟。”
没想到,罗守财的一句话勾起了娘的伤心之处,顿时眼眶里就湿润了起来,呜咽着说:“光看有什么用,你爷还不是孤苦伶仃地在那躺着。”
罗聚财的爷爷罗永富解放前因为吸大烟而死,名声不好,受到了罗家族人的唾弃,死后没有让他进祖坟,而是被埋在了远离祖坟的一个地边子上,这件事成了罗守财和罗聚财的心病,一直想把他爷的遗骨迁往祖上坟园。但是,祖坟的地现在是陈有福家的自留地,罗聚财和陈有福商量几次,陈有福回家和王兰英一说,王兰英一毛不拔,她说,把一个吸大烟的人埋在咱家的自留地里,听着就吓人,再说,对咱家风水也不好,所以坟也一直没有迁成。
罗守财深知娘的心病,每次娘提出这件事,他只有好言相劝,今天见娘又为这事伤心,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羞愧,于是说:“娘,你放心吧,儿一定把俺爷的事情安排好。”
听了守财的表态,她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罗守财、罗聚财、罗生财兄弟三人从车里拿出纸、炮和元宝,由罗聚财提着,去了坟园。
走进坟园,三人先绕着父亲的坟头转了一圈,然后罗聚财在坟前用树枝画了一个半圆,在半圆里点燃了纸和元宝,三人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罗生财起身,拿起一叠纸,点燃着放在了自己父母的坟前。
纸和元宝化成了灰烬,被风吹起,在空中飘荡。
接着他们又往南走了近一里地外的一个坟头边,这是罗守财和罗聚财爷爷罗永富的坟地,看着这个孤零零的坟头,罗守财一阵悲凉,对罗聚财说:“咱爷太孤独了。”
罗聚财默默无声,他凝视着爷爷的坟头,一脸肃穆。母亲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你爷爷不进祖坟,我死不瞑目。”
罗守财叹了口气,说:“说着容易做着难,你不是和陈有福商量了几次了吗?他不同意有啥办法,还是从长计议吧!”
“实在不行咱们就来硬的,看他咋办?”罗聚财说。
“你算了吧。”罗守财连连摆手。“王兰英是啥人你还不知道,她会跟你拼命的,我担心出人命。”
突然,罗守财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问聚财:“陈有福的二小子陈明阳是不是回来了?”
罗聚财说:“回来了。”
罗守财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说:“我有办法了。”
罗生财和罗聚财都围上来,拿眼盯着罗守财问:“啥办法?快说说!”
罗守财不紧不慢地说:“如果秋红的代课老师当不成,我这个办法保证让陈有福和王兰英乖乖地答应迁坟的事。”
第30章
叁拾
有了王县长给的二万元救灾款,拉煤的事被提到议事日程,这天晚上,刚吃过晚饭,第一生产队的铃声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铃声是从队里的老槐树下传来的。敲铃是第一生产队上工集合的信号。所谓铃,其实是把一个破犁铧挂在老槐树上,用一根铁棍去敲,敲犁铧的声音和学校上课的铃声不同,学校的铃声清脆悦耳,听起来有音乐之感,而一队的铃声却是粗犷的,沉重的,声音里传递着一种威严。每到该上工的时间,罗生财就会把犁铧敲得当当响,平时罗生财要是有什么任务要布置,也会敲犁铧。犁铧声就是命令,就是号角,社员们只要听到犁铧声,吃饭的就会放下饭碗,干活的就会放下活计,喂奶的就会把孩子放到床上,急急忙忙地赶到大槐树下或饲养室里,听候队长的调遣。
肖启坤正躺在床上看书,尽管白天干了一天的活,累得不行,但他还是习惯在睡觉前看会书。听到铃声,他欠了欠身子,把书放到枕边,掀起挂在窗户上的床单一角,眯起眼睛,向外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
林豆青在屋外喊:“启坤,睡了没有,队上敲铃了,你去看看啥事。”
肖启坤重新穿好衣服,趿拉着鞋走出来,说:“娘,队里这时候敲铃,肯定有急事,我去一趟。”
“衣服穿好,别冻着。”林豆青一边嘱咐启坤,一边往堂屋走。
肖启坤穿好衣服,急急忙忙地向生产队跑去。
第一生产队的会议一般都是在寨门口的大槐树下召开。生产队没有会议室,天冷的时候就在牲口屋召开。牲口屋里有几十头牲口吐着热气,又有喂牲口的麦秸,相对比较暖和,是冬天人们经常聚集的地方。当肖启坤来到牲口屋的时候,看见屋里已经坐满了人,有的在吸烟,有的在说笑。他在马嘶鸣旁边挤了挤,喘着粗气坐了下来。
罗生财从草堆上站起来,用锐利的眼光扫了一下互相说笑的人们,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就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大家静一静,不要说话了,现在开会。”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静得只能听到牲口嘴嚼麦秆的声音。
“今天这么晚了,让大家来开会,是因为事情紧急。”看到大家静了下来,罗生财说。但是,他说个半截话却不说了。
底下顿时乱了起来,有的喊:“队长,啥事那么紧急呀?快说呀!”
看把大家胃口吊了起来,罗生财才接着说:“夏天的一场大水淹死了咱的庄稼,秋季作物没啥指望了,今冬明春的日子更难过,咋办?大队决定开辟副业门路,把咱村的那个窑厂重新启用起来,烧点砖,卖点钱,分给大家。但烧砖烧瓦需要煤炭,县煤炭公司的煤需要开后门,批条子,并且也给不了那么多,所以,我们要直接去平顶山煤矿拉煤,每个生产队出四辆架子车。”
嗡,人群中一阵骚乱,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大家先别讨论,一会儿有的是讨论的时间,我接着说。”罗生财用手制止了大家的议论继续说:“啥事都要抓紧,天开始冷了,要赶在下雪前,把煤拉回来,这两天就走。”
原来是这回事,大家明白了。
对于由大队统一组织拉煤、搞副业生产,大家举双手赞成。因为这关乎到几百户社员的切身利益。但是,此去拉煤非同小可,平顶山煤矿离文殊村有二百多公里,这一个来回就要半个月,路上啃干馍喝凉水不说,夜里还要睡在公路上。据说,煤矿在山窝里,到煤矿要翻好几个山头。山路弯弯,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几千重的车子,稍不小心,就会滑到山涧里去,不久前相邻的公社就出现过车毁人亡的事故。所以,遇到这样的差事大家都是能推则推,能躲就躲。
此刻没有人说话了,大家都在心里嘀咕着,盘算着,心神不安地等待着罗生财的安排。
见大家都不说话,罗生财接着说:“到平顶山路途那么远,一个车子一个人肯定不行,需要两个人轮流拉车,那样就需要八个人,咱队总共有二十几个青壮年劳力,窑厂里去了几个,家里还得留几个人应付临时任务,我看这样,按户头,除去到窑厂的,每户出一个人。”
这个主意好,大家都表示赞成,因为有的家庭有几个男劳力,如果不按户平摊,说不定一个家庭要去几个人,按罗生财的办法,一家只去一个就行了。
这下肖启坤傻了眼。因为肖启坤代表着一个家庭,家里就他一个男劳力,理所当然地应该去拉煤。
“队长,我提个建议行不行?”刘云峰坐在一角慢条斯理地问。
“有事就说。”罗生财正在兴头上。
“按户头摊,这我赞成,但能不能考虑考虑特殊情况.”
“啥特殊情况?”
“启坤刚下学,没干过重活,身体肯定顶不住,上次发水的时候,你让他去大堤上抗洪抢险,他就晕倒在路上,差点没出人命,这次能不能别让他去了!”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罗生财,等待着他的回答,肖启坤感激地看了看刘云峰,他感谢刘云峰站出来替他说话。
罗生财的脸阴沉下来,他何尝不知道长途拉煤是要命的差事,正因为如此,他才下决心让肖启坤去,上次去沙河大堤抗洪抢险没难住他,这次要让他再脱一层皮。于是冷冷地说:“都是吃生产队的粮食,体力有啥不行的?”
“咱们是经常干,习惯了,启坤从来就没干过。”刘云峰还想和罗生财理论。
“就是因为没干过,才应该锻炼锻炼!”罗生财提高了声音,狠狠地说。
刘云峰见罗生财耍起了不讲理的脾气,不愿意和他针尖对麦芒地理论,平和地说:“我只是提个建议,采纳不采纳是你队长的权力。”
罗生财的硬枪碰上了一团软棉花,但脾气没有减弱,他斩钉截铁地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肖启坤再也坐不住了,罗生财的话是针对他的,与其说“按户平摊劳力”在险恶居心的上面还盖着一块遮羞布的话,那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则是明明白白地对自己大的挑战和侮辱。肖启坤满脸通红,一腔的热血直往上涌,呼地站起来,激动地说:“我又没说不去,你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去就去!”
“说得好,有志气!”不知谁在下面喊。接着,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掌声。
罗生财咂了咂嘴,没有再说下去,他主意已决,谁说情也不中。
“那下面自由结合吧,看谁和谁一辆架子车。”罗生财放低了调门说。
这又给肖启坤出了一个大的难题。大话说出去了,但现实的情况确实是自己的体力不行,谁和他一辆车就等于把活一个人扛了起来,有谁会那么傻,和一个没有干过庄稼活的人合作呢?
果不其然,三辆车子都有人包下了,唯独没有人找肖启坤。
“启坤,你看,没人愿意和你一辆车,这咋办?”罗生财的脸上露出一丝窃笑。
“我自然是听队长的安排,你说咋办?”肖启坤软里带硬。
正当肖启坤和罗生财僵持的时候,马嘶鸣站了起来,对罗生财说:“这样吧队长,我和启坤哥一辆车。”
刚才还很安静的会场又骚动了起来,大家都用惊异的目光朝马嘶鸣望去。罗生财盯住马嘶鸣的脸,看了足有十秒钟,这才说:“你想好了?”
“想好了。”马嘶鸣淡淡地说。
肖启坤感激地看了看马嘶鸣。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拉煤的人定下来了,罗生财缓了缓口气说:“那就这样定了,留一天的准备时间,后天早晨准时到老槐树下集合,全大队一块走。另外,考虑到拉煤的辛苦,我决定了,所有拉煤的劳力,工分一天按二天算,再一天补助一斤小麦,来回按十天算,明天一早到仓库领粮食。”
“好——”又响起几声噼噼啪啪的掌声。
在散会的路上,马嘶鸣追上走在前面的肖启坤说:“啥按户出劳力,我看他是有意找你的难看,以前都是选精棒的人去,也从来没按户出过人啊!”
“嘶鸣,谢谢你给我解了围,罗生财这样做我实在无话可说,按户出劳力是对的,只是我这样的体力,恐怕要连累你了。”
“这是啥话,上学的时候你也没少帮我呀,我说过感谢你的话吗?有我在,不要怕,生财咋着不了你!”
肖启坤感到心里热乎乎的。
肖启坤回到家里的时候,母亲和妹妹还没有休息,她们在等启坤开会的消息。听完启坤的叙述,林豆青叹了口气说:“启坤啊,这回你又要受罪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