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内还在冒着热气,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熬玉米仁的香味。一道残阳划过窗户,给这个简陋的房间和他的脸涂抹了几分色彩。他蜡黄憔悴的脸也多了一点光彩。
这是他患心梗的一百八十八天,虽然一根血管装了支架,但仍有两根血管成轻微梗阻,仍然胸闷气短,难过得厉害。在病床上,大夫叮嘱他,以后再不能干体力活了,不然……他笑了一笑,又点了点头。其实他听得出大夫的意思,但是人活着怎能不干活呢?以劳动为生的农民怎能不干就不干了呢?
但是,妻子也支持大夫的意见,说:“听见了吗?再不敢干了,回家好好养着。”
一向优柔寡断的妻子,这时突然变得果断了。他回头看去,妻子虽有些憔悴,但眼神中透出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很显然妻子是让他放心,准备把他肩上的责任全接过去,让他安心养病。这怎么行?他打心眼里觉得不应该。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不是一个女人能接受了的,何况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
但妻子就是这样无坚不摧,她只要自己的男人好好活着,于是身体力行接过了他的担子。她剪树、拉枝、蔬果、套袋、刮腐烂、洗衣做饭,没有任何怨言,只有晚上睡在炕上,不听话的喉咙里才发出一阵阵呻吟。
他心疼妻子,也焦急活计。于是他想尽可能减轻妻子的负担。于是他开始学着做饭了。
第一顿饭他做的是连锅面。和面、擀面、切菜等一系列活计干下来,他觉得很累很累。但当他把半盆清汤寡水的饭端到桌子上,他还是高兴的。
“你怎么做饭了?身体能受了吗?快去歇着吧!”拣树枝回来的妻子担心地赶紧接过她手里的碗。
“没事,别听大夫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妻子半信半疑地舀了两碗面,坐下来。
她怕妻子还担心,就笑着问:“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妻子才慢慢夹起碗里的连锅面,尝了一口,说:“还可以,但是以后再别做了。”
“好的,听你的。”
妻子这才放心地吃起来。虽然是清汤寡水,远没有妻子做的色香味俱全,但妻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他表面上答应了妻子,但他心里已经把家务承担了过去。第二天,他又开始了洗衣服。他觉得只要能减少一丁点妻子的负担他都是高兴的。
“你怎么又洗衣服了?”妻子又担心地问。
“没事,你别听大夫的,看我不是好好的嘛!”他又非常自信地回答了。
“以后别再干了,你的身体不能再出现任何问题了!”妻子眼中流露出忧郁不安的表情。
“好的!好的!”
他答应了妻子,但他知道地里的活太多,妻子一个人扛起这些活都够呛了,哪有精力再干别的呢!只要身体允许的情况,他应该再多干一点。
他下定了决心,这天在妻子去了上原地里的时候,他就偷偷去了下原地里。当他看着一根根还未拉平的枝条时,他心急如焚,就忘了他是病人,急忙去拉。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时不费吹会之力就能搞定的事,这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下来。当他费尽力气满头大汗地把一根直径有三厘米左右的枝条拉平时,他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到他再醒来时,大约已是两个小时以后。他感觉到心跳的厉害。但为了不让妻子知道,他急忙起来,一路恍惚,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他坐在凳子上歇了好一会,还是胸闷的厉害,最后不得不拌一点拌汤凑合。他觉得他的生命不长了。
农村人对饮食不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了。妻子更不讲究,她往拌汤碗里泡了几块馍,看着脸色苍白的他说:“怎么,不舒服吗?明天咱去医院复查一下吧!”
“没有啊!好好的复查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他搪塞着。
“噢。那就等我忙完再去。”
可是妻子也没法吃饭了,她一口泡馍没咽下去,卡在喉咙里,憋得面红耳赤腔子疼,最后跑去水瓮里舀了半马勺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后才勉强下咽了,可还是憋出一头大汗。
“你怎么了?是病了吗?”他心疼的看着妻子的问。
“没事,可能吃得太快了!”妻子掩饰道。随即又说:“还不是让你给急的。以后别再干了,等我回来干。”
“好,好,听你的!”
那夜,细雨蒙蒙。他们夫妻二人都好像睡着了,谁也不说话了。只是心灯还亮着,他记得前些天复查时,他支开妻子问过大夫:“我这病是不是不得好了!”
“本来能好的病,你怎么会让它越发严重了呢?”
他已经听出弦外之音。他的生命可以不在乎,可他担心妻子是不是也生病了。他决定这两天带妻子去医院看病。
妻子也记得两个月前她喉咙憋的厉害,她想起了死去的姐姐,就借看望生病的姑姑的空,也偷偷看了医生,结果化验是“恶性肿瘤”,也就是食道癌,没救了!但她在临死之前,一定要把丈夫的病看好。
“明天咱去医院吧!”
“明天咱去医院吧!”
这不约而同的声音,使他们的手不由自主紧紧牵在一起,拉开一个温馨又悲壮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