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布景。未庄河埠码头,人来人往。河中有乌篷船。岸边粉墙黛瓦,栉比鳞次。道具近景。粉白的瓦房屋山墙。几个男女清末民初装扮,懒洋洋地墙根晒暖、聊天,王胡赤膊捉虱子。阿Q 左上,严顺开版经典打扮。背着破褡裢,一手提浆糊桶,一手持大排刷,腋下夹着长长的白纸卷。放下纸卷,在山墙刷浆糊。放下浆糊桶和刷子,展开纸卷,贴布告。众男女围过来。)
小D:阿Q,又揽下活儿了?看来,离了赵太爷家,也饿不死。
(一女人欲上前,邹七嫂拦住。)
邹七嫂:(翻着白眼,推搡那女人)名声!名声!阿Q可不是好东西。
阿Q:(推推破毡帽,得意洋洋)这次,是赵太爷找俺帮忙。
(众人疑惑。脸上又是羡慕,又是鄙夷。)
王胡:(披上破夹袄,站起来)吹!你就吹吧!
阿Q:(脸涨红,癞疤涨红)真的。这次是真的。赵太爷的家丁亲自找俺,说,贴一张,给一文钱的工钱。哼,没空跟你瞎聊,白耽误俺的工夫。走了!那边贴去。(右下)
(众人羡慕地目送阿Q背影。)
孔乙己:(左上。极瘦,长衫褴褛,背着手,一步三叹)咸与维新,咸与维新?
(众扭头,看见孔乙己)
闰土:孔先生来了。他学问大,一个茴香豆的“茴”字,就知道四种写法。咱们才喝几滴墨水?别把布告理解错了。请孔先生讲讲,布告是啥意思?
王胡:(耸耸左肩,右手揪一下衣领)对,让孔乙己看看,到底说了啥?那么值钱!贴一张,一文钱。便宜都被阿Q这乌龟子赚去了。
(邹七嫂拉孔乙己。孔乙己踉踉跄跄,至台中。)
(小尼姑右上,躲在众人身后,偷瞧布告。)
孔乙己:(手遮眼罩,仰头看布告,一字一句念)“因我《未庄没有未》杂志声望日增,每日投稿量竟高达伍位数,足可举办文学大赛。一方面,提高未庄在全国的文化地位,另一方面,可以给草根作者一个展示文学才华的公平公正的机会。”哎呦,这句子长得!吾欲窒息。(揉胸口)
(众人面面相觑。)
小D:就这?这算啥布告?
孔乙己:(自言自语)想吾乃孔夫子之后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古文古诗,无所不精。为何大奖赛不设古文古诗?难道我泱泱中华五千年文化,都咸与维新了?
小D:(与王胡相视,眼睛一亮)大奖?多少银子?
孔乙己:不可辱没圣人!不可张口闭口只讲银子。你没听懂?这是给草根作者一个展示文学才华的公平公正的机会。哎呦!吾欲窒息。当然,奖金还是有的。听着。(念)“特设一等奖1名,二等奖1名,三等奖1名,鼓励奖10名。奖金……”
王胡:(揪揪衣领)哦,这有啥难?俺也会。小D,哥儿俩回家写去!
闰土:(陶醉地)海边的月亮那么美,俺也能写成诗。
邹七嫂:俺也会。就写……怎么把阿Q卖给俺的蓝裙变黑裙。现在,时兴黑裙呢!祥林嫂,你也写,题目俺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门槛,捐还是不捐?》
祥林嫂:(犹犹豫豫)俺行吗?
邹七嫂:行!你也是有过些见识的,哪能不行!(小尼姑挤到前面,仔细看)
邹七嫂:你也参加?写吧!说说你们庵里的事。
小尼姑:(脸一红,低头)俺知道。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贵在参与。俺走了(下)
(众人看着布告,摩拳擦掌)
孔乙己:(摇头叹气)人贵有自知之明。这癞蛤蟆……唉!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摇摇头,晃晃悠悠下)
(假洋鬼子拄着文明棍,与钱秀才说说笑笑上)
假洋鬼子:“今天的麻将,打得痛快!接连几个大满贯,
加上自摸双,着着实实赢了一把。下午,我做东,请你喝下午茶!”
钱秀才:(笑)今天恁的大方?不惧河东狮吼了?
假洋鬼子:(咬牙发狠)她敢!装腔作势的东西!就连投井,都是吓唬人。大喊大叫‘我不活了’,真不想活,悄没声儿就投了,还专等围观者多了才投?长竹梢一递,马上就抓住上来了。哼!真不如死了的好。真是那样,我早就把那歌星小妞娶回来了。拦路虎!绊脚石!TMD臭娘们!
钱秀才:(大笑)兄台恐怕只是嘴上功夫。哎,那里聚集一众人等,是在干啥?
假洋鬼子:(不屑地一笑)您不知道?文学大奖赛!
钱秀才:仁兄不去参加?好事啊!您这学过洋文的,定能夺魁!
假洋鬼子:No!这种级别的比赛,我参加,太有失身份。
我一般都只向瑞典皇家学院投,投那种参加诺贝尔文学奖的稿子。
钱秀才:(嫉妒地看他一眼)那是,那是,您毕竟是吃过洋面包,喝过洋墨水的!就连我,也是要投就投《鲁镇文学》。我好歹也是有学历的。这种村一级的……哼!
(二人下。灯渐暗。)
(灯转亮。贴布告的屋山墙,众人围观红榜。)
王胡:(站在人群中,仰脸摸着癞头,大声念)一等奖。阿……阿Q,(挠癞疤,小声)妈妈的!阿Q也能中奖?(看了一眼人群中兴高采烈的阿Q,大声)阿Q的小说 《我没有跟吴妈的脚零距离接触》。
(众欢呼,把阿Q抬起抛向空中。)
王胡:二等奖。小……小……尼姑的散文《我在静修庵的空里看见了色》。
(众一愣,面面相觑。接着,又欢呼,欲抬小尼姑。小尼姑躲闪,掩面跑下)
王胡:三等奖。闰土,闰土的诗歌《月亮与猹》。
闰土:(一愣,大笑)我就知道,我会得奖的!
邹七嫂:别吵,别吵!听王胡往下念。还有鼓励奖呢!
王胡:(念)鼓励奖。祥林嫂的散文《门槛,捐还是不捐?》,还有……
众人:(顾不上再听,欢呼)一等奖!一等奖!阿Q得了一等奖!(兴高采烈,拥着阿Q下)
王胡:哎呀!真是想不到,连小尼姑都得了奖!阿Q,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奖啊!今后,真不能再叫阿Q了,得叫老Q!不,得叫Q哥!(远处传来欢庆锣鼓声)消息传得真像闪电一样快!全未庄都知道阿……老Q得大奖了?快!快去祝贺!去晚了,就挤不进去了。(跑下)
第二场
(布景。未庄土谷祠。人声鼎沸。机械轰鸣。)
村长:快!把地面冲洗干净,不能留一粒沙尘。有陈年污垢?铲!挖掘机呢?快!挖地三尺也得铲干净。混凝土搅拌机在哪儿?快!快!老Q马上要到了。在他回来之前,一定要把地面全部硬化。对!全部!不留死角。全部焕然一新!
红眼睛阿义:(东张西望,㧟着篮子,里面放着金翅大鲤鱼)老Q咋还不回来?总不能不认我这个表舅吧!
驼背五少爷:(左手一只鸡,有手一只鸭)老Q是最仁义的,他跟我这个表哥最亲近。
(隐约传来“百鸟朝凤”乐曲,乐声渐近。众人簇拥阿Q上)
赵太爷:老Q,光……好啊!一早,老朽已在宗祠焚香拜祖,你中大奖,祖宗也脸上有……咳!咳!咱赵家……咳!咳!
王胡:(跑上,满头大汗,摘下毡帽)老……Q……Q哥!儿子往日有眼不识泰山!您……您就打我一顿吧!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求……求求您!
邹七嫂:(挽着阿Q胳膊)老Q,俺还是你表姐呢!可不能忘了。那年,那帮不识抬举的女人都躲着你,只有俺……你可不能忘了俺哪!
咸亨酒店掌柜:(挤过来)老Q……先……先生,从今以后,您只要……只要想喝酒,只管喝!(胸脯拍得咚咚响。)钱好说。赊也行,不给也行,那都是俺的……那啥荣!还有茴香豆,免费管够!
未庄医院院长:(把咸亨酒店掌柜拨拉到一边。)老Q 呀!
他们都没说到点子上。来,让咱医院最漂亮的护士给您量量血压,再让俺亲自给您听听心脏。这不,B超机都专门给您推过来了。超一超您高贵的肝胆脾肾,还有您的子宫,哦,我太激动了,说错了,您没有子宫。如果您生病,可以免费治疗,享受庄主病房待遇。您父母生病也可以……哦,您父母不在了?那也不要紧,反正是这个级别的待遇。您问B超机咋推过来的?您以为还是疙疙瘩瘩的土路啊!一听说您中大奖,村长喜得北都找不着了,马上调来挖掘机、混凝土搅拌机,还有压路机。一条专用高等级马路,马上就通到土谷祠了。
房地产公司董事长赵白眼:啥土谷祠?院长说的都是昨日黄花!俺未庄房地产公司已经决定,送给老Q一套精装修别墅,作为婚房。不信?你问赵司晨副总!
赵太爷:(抚着胸口,干咳几声)你们这些毛毛雨啊!总不及老夫。俺已向庄私塾保举,保举老Q做文学系客座教授。这多……嗯,写文章的,看重的就是名!
赵白眼: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赵太爷,您一贯是雷厉风行,迅雷不及掩耳啊!
(赵太爷得意,笑。)
秀才娘子:(拨拉开人群。招呼后面的家丁)快!快!这宁式大床,给老Q随份子。老Q,看看,精致不?啥?还不知道新娘是谁?您说是谁就是谁!(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谁?谁在哭?真是煞风景!
(哭声越来越近)
吴妈:(上。众女人尾随。)别拦我!你们都别拦着我!我不活了!没脸活了。我要投井。啥?咱未庄那井已经有人投过三次了?我不管,我就是要投井!我没脸活了呀!Q哥,Q哥他……
邹七嫂:(恍然大悟)哦,怪不得呀!那你当初……
吴妈:(转身,双手握住邹七嫂的手)Q哥……他……那一天,他已经摸了俺……的脚。
赵太爷太太:(从旁边扭着走过来,喜出望外)吴妈,这就是缘分哪!往日庄上的张无忌要娶周芷若,赵敏就闯到婚礼上,对张无忌说,你,必须娶我!因为你摸了我的脚。哈!(转脸看阿Q)老Q呀!你既然摸了吴妈的脚,你就得娶她。这是天经地义,你可不能坏了咱未庄的老规矩。老Q,吴妈,这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上上吉的大喜日子。你俩的婚礼即刻进行。一切包在我身上!不用你们操心,保你们满意。来人哪!快收拾新房!给新郎新娘打扮起来!
(众人应声,各自忙活,有条不紊。咚咚咚,三声喜铳。音乐起,唢呐、捧笙奏“百鸟朝凤”。众人簇拥着一身新衣、披红挂彩的阿Q。阿Q满脸是笑,眯着眼睛,醉酒一般。
唢呐、捧笙转奏豫剧“抬花轿”乐曲。众男分前后两拨,做抬花轿舞蹈动作。吴妈打扮得像XXX,夹在队伍中间,唱豫剧:“花轿起,三声炮,惊天动地,吴妈我坐轿内笑嘻嘻,”做舞蹈动作。
阿Q突然挣脱众男,跑到抬花轿队伍前,推开最前面那个,在此做抬花轿动作。被推者一怔,大笑,指指亲自抬花轿的阿Q,随在他后面舞之蹈之。阿Q越发疯狂,披红飘起,似山陕红绸舞。未庄男女老少喜气洋洋,指指点点,又说又笑,爆竹噼啪,喜铳燃响,彩屑满天。)
司仪:(高喊)一拜天地!
(阿Q、吴妈在男女众乡亲簇拥下,笨拙地行跪拜礼。)
司仪:(高喊)二拜高堂!
(赵太爷、赵太太一身新装,喜得合不拢嘴,被簇拥出来,接受一对新人叩拜。)
司仪:(高喊)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众欢呼。爆竹噼啪,喜铳燃响,彩屑满天。)
(乐曲声中,灯转暗)
第三场
(洞房。雕花宁式大床,挂着粉红色帐幔。吴妈头顶大红盖头坐在床边,身后是高高的被垛子,鸳鸯戏水大红枕头并排摆在上面。桌子上,燃着一对大红龙凤喜烛。)
阿Q:(唱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去!小乌龟子,没见过娶媳妇?我讨老婆,你乐个啥!去!儿童不宜。
(窗外传来孩子们嬉笑声)
阿Q:(抓起桌上的秤杆,倒了倒手,不知怎样拿才好。挠头。手抖。比划一下)这一次,可不能不圆啊!(秤杆在空中刚划了半个圆,忽然盯上吴妈的脚)嗯?你……这脚……怎么变小了?
吴妈:(在红盖头下哼哼唧唧)不是脚变小了。是……是假洋鬼子的老婆……送我东洋玻璃丝袜,还有细跟高跟鞋……脚就显得小了。
阿Q:(看吴妈脚,如醉如痴)这就显得……小了?可你那大脚,穿得下吗?
吴妈:(不悦)怎么穿不下?不信你仔细看看。(自己蹬掉高跟鞋,翘起玻璃丝袜脚。)
(阿Q吓得倒退几步,稳稳神,又上前。动作参考鬼子偷地雷。)
阿Q:(凝神屏息,脱掉一只玻璃丝袜。)你没洗脚?(一手掂着袜子,一手做扇风状,苦着脸,耸鼻子。向台侧)胡导,够5秒了吗?俺心里数着呢!你可别说时间不够,不付俺工钱。
吴妈:(翘着脚。不耐烦。猛地揪掉红盖头)咋了!嫌俺脚臭?俺又没有裹过脚!老娘们的裹脚条子,才又臭又长!
阿Q:(怒)你敢骂俺?俺得的可是一等奖呢!
吴妈:(站起来)俺没骂你。是你自己对号入座!
阿Q:要不是看在以前的份上,你以为,俺会娶你?俺心里想的是那个大明星。
吴妈:阿Q,你真是吊死鬼戴花——死不要脸!你是啥玩意儿?大明星能相中你?也就是俺这苦命的……
阿Q:你不说我倒忘了。俺啥时摸了你的脚?骗子!你才是吊死鬼戴花!
吴妈:(大怒。冲到阿Q面前)不要抵赖!那天,你把破布衫忘在赵太爷家,逃跑了。天凉了都不敢来拿,你也怕秀才的大竹杠啊?你那破布衫大半做了少奶奶孩子的尿布,那小半,就……做了俺的鞋底。阿Q,你敢说,你出的臭汗没有挨着俺的脚底?那不就是你摸了俺的脚?
阿Q:(摊手,无奈状)你!你……你这个(看吴妈瞪他,缩头,弓腰)天亮我就进京,找尚书大人去!听说,他是最公平公正的。让他评评理!顺便,看看那妞从监狱出来没有?不就是偷税漏税嘛!
吴妈:(跳过来,扭住阿Q耳朵)评理?评你奶奶个脚!
阿Q:(龇牙咧嘴,双手护耳)君子动口不动手!儿子打老子……
(吴妈笑。)
(大灯亮,二人谢幕。)
【剧终】